军阀

军阀

我问他:“你说,是那些老军阀请你去帮助他们的吗?”

“是的,他们几乎都请过。有些军阀请我是出于相信我,而大多数则由于不愿被人忽视。邀请平民教育运动的领导人去指导教育,或为军官们建立一个训练机构,这被看做是进步的表现。这就像中国人说的:‘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是在做好事,那就不必过分地追问人家的动机。

“我要告诉你有关一个军阀的事。我们是老朋友了,因为我曾帮他教过军队。有一天,他派车来接我,要和我长谈。谈话要点如下:

“他说:‘阳初,我的老朋友,这些年来你为平教运动四处奔波,太辛苦了!但,你若要把一生献给平教运动那将是错误的。再说,你也很难筹足经费,而且这工作也叫你疲于奔命,总是超负荷地工作。我是平教运动的忠实信徒,我愿尽一切能力支持你。但是,我认为不应该这样下去,像你这样有才干的人应从政,把平教运动留给你的同事。我知道,你的同事也都是有才干的人,他们完全能把运动进行下去。’

“我的意见是:为使你能从年复一年地募捐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我愿捐献800万元,作为平教会的基金,让你的同事来分担你的责任,这样,你就能自由地到政界来了,不然的话,你就不能实现运动的目的。倘若你同意从政,并任领导,那些最优秀的学生和进步人士无疑地将参加我们这边,这对我们的工作来说是何等重要啊!’

“我们反复商谈,在密室中谈了4小时,他向我提出了许多问题,我们还发生争论。最后我说,在重大事情上,我总要和同事们商量,让我把这些事告诉他们,然后再商量吧。

“我和平教运动高层领导人的会议从晚上9点开到第二天早晨4点,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们考虑的并非是否接受这800万元捐款,或我是否要进入政界的问题,而是我们怎样才能机智地、得体地谢绝那两个提议,而且说得合情合理,不会因此而冒犯这位有权有势的将军。

“第二天我这样答复他:‘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应能直爽地谈彼此的意见,另外,我们还有共同感兴趣的事,那就是设法提高中国的地位。我认为,我们的领袖过去所犯的重大错误之一,就是他们很少注意或根本不注意国家的基础工作。我深信,只有有了一个牢固的基础,才能有一个富强康乐的中国,而这个基础正是平民百姓。我认为,我应该坚持从教育人民的角度来建立这一基础,而你,则应该坚持搞政治和军事,因为你有天赐之良机,可以自上而下地为中国而工作,我则要从下而上地工作。我们俩都还年轻,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为国家效力。在今后10年中,如果我们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那么,我们就一定能在建设中国的共同目标下携手前进。那时候,我们国家不但有杰出、贤明和有经验的领袖,而且也有数以百万计的追随者,即有聪明才智的民众。’这位老朋友即使没有信服,也起码被我的一席话所打动了。

“当然,我的同事和我都认识到政权的重要性,但我们也知道发展人民的力量更是基础,——如果我们的目的是建设一个民主的中国的话。在提出这个建议时,中国发生了洪水、饥荒和内战,平教运动不得不为自身的存在而奋斗。但是,我的同事和我都确信:‘对一个人来说,如果为得到天下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又有什么益处呢?’对平教运动来说也是如此。”

他又端起了茶杯。我向他提出另一个问题:“听说你和你的同事进过监狱,这和你拒绝接受那个军阀的提议有关吗?”

“有的,”他回答说,“我的同事入狱了。1928年早春的一天,约有200名持手枪的士兵包围了我们在北京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约有12名士兵冲进办公室,厉声问道:‘你们的总干事长晏阳初在哪里?’

“当时我赶巧在天津,由陈筑山临时代理我的职务。陈在参加平教会前是一位大学校长,过去曾当过参议员,在袁世凯阴谋称帝时他积极反袁,险遭暗杀。作为革命先辈,他对被捕习以为常。陈上前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他们答曰:‘找你们的总干事长。’陈说:‘现在他不在,由我代理他的职务,你们想怎样?’‘我们要抓他!’他怒不可遏地说:‘告诉你说,他不在这里,要抓,可以抓我!’后来,不仅陈筑山被捕入狱,就连当时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也无一幸免。

“从天津回来时,在火车站有人劝我不要回家,也不要到办公室去,因为那两处都被包围了。我决定到警备司令部去,因为我的同事被关押在那里。我要求警备司令说明拘捕他们的原因,他无言可对,只说是奉上级命令行事。我要求他逮捕我,释放我的同事,他不应允。整整交涉了两天,还打了电报,最后,上面终于下了命令,同事们获释了。

“当我到牢房找同事时,牢门打开了,我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陈筑山,他背向着我,正和两个狱警谈话。我喊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连进来人了他们都没注意到。我发现他正在给那两个不识字的狱警讲平民教育,向他们宣讲千字课。陈先生已成了他们的朋友,想教他们识字哩。当陈先生与狱警告别时,他们挥泪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