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学院生活

古典的学院生活

自法国回到美国,我想继续求学,可是阮囊羞涩,一筹莫展,幸好一位老同学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此人是桂质庭,英文名保罗(Paul),湖北人,聪明正直。我在耶鲁读书时与他结识,他读物理,比我高一年(1917年毕业,下面还要提到他以后的事)。

质庭兄对我说:“你曾在欧洲战场服务,是美国的退役军官。退役军人要升学,美国政府供给奖学金。你为什么不申请呢?”

他的指点,顿开我的茅塞。我向普林斯顿大学申请,得到一年700元的奖学金。有这可观的奖学金,什么学校都上得起,学费食宿,绰绰有余。

我选了普林斯顿(Prlnceton)大学,不但因为它的声誉卓著,校园幽美,更重要的是,它的研究院别具风格,古典肃穆,充分表现了学术的庄严。大学校长是前任美国总统威尔逊。他是一位学者,又是才望盖世的政治家,为民主的理想,领导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他的宏识伟略、气魄风度,令我敬慕之至。他的世界眼光,与经常盘旋我脑际的平天下的观念,也有若干不谋而合之处,所以我继续攻读政治学。

普大研究院的院长,是安德鲁·韦斯特(Andrew West),是一位杰出的拉丁学者,英国牛津大学的毕业生。他和威尔逊同具一个理想,那就是把普大的研究院办成一个小牛津。院中的一切,都仿效牛津,极庄严之能事,连每日晚餐都非常隆重。在风琴奏乐声中,韦斯特院长率领研究生,昂首挺直地步入餐厅。每个人都穿着学院式的长礼服。就座后,韦斯特用拉丁文说感恩祷告,继由希腊籍的侍者送上一道道的汤、菜、饮料和点心。据说,这是希腊罗马式的古典文化的一种表现。

威尔逊和韦斯特认为,研究院是学术圣地,必须与大学本部分开。研究院的课堂和宿舍,自成一个天地,林阴夹道,湖光环绕,真是世外桃源。每个研究生有一套房,共3间:起坐室、书房、卧房。这是我生平住过的最舒服的地方。

那时,普大研究院只有男生,美籍的居绝大多数,外国学生很少。政治研究所,只有五六个研究生,我是惟一的中国人。

我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了一年,成绩还不错,得到硕士学位,奖学金也可续请。悠游林下的生活,并未使我“乐不思蜀”;相反的,美国的富裕和民主,更使我深惭中国的贫穷和落后。我怀疑,在学校里所学的,有多少可实用于中国的改革。要在中国建立民主政治和安乐社会,非一举可成,而当从基层做起,扫除文盲,普及教育。从下而上的革命需要,当时许多知识分子都有同感,虽然各党派,各团体,各个人,仍在探索理论的基础和行动的方案。那是一个惶惑动荡的时代,旧的制度和观念在解体,有志之士纷纷想在新时代中一显身手。胡适和陈独秀等,当时在国内提倡文学革命,推行白话文运动,实已为消除文盲工作跃进一大步。我觉得,还当努力改进教育工具,把在法国编行的华工识字课本,重加修订,适用于一般平民。同时,应当广招博延志愿的教员,在各处举办为期4个月的识字班,希望在短期内扫除中国的文盲。我那时一心要改造中国,志向可谓凌云,现在回想,真不知哪来的勇气。要推行这样的教育和社会工作,需要一个基地,一个援助的组织。中国人家庭意识强,社会意识弱,而基督教青年会素来热心服务社会,深得我心。我曾到纽约,去访问北美基督教青年会协会副总干事福勒且尔·薄克曼(Fletcher Brockman),向他提出我的构想。他说,在上海的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当乐予援助,可与该协会总干事余日章商讨。

同时,巴中家里来信,提到母亲体弱多病,我很挂念,决定归国。1920年7月29日,我自美国西岸搭乘“俄罗斯皇后号”海轮,8月14日抵达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