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下乡
“我有一位同事,名叫傅葆琛,是中国留学生,乡村教育学博士,他也来到这个泥泞的乡村——一个博士到这种村子住下来,开展工作,这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回!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学究。我们一起到农民中间去,和他们交朋友,向他们学习。
“起先我们没带家眷,住在一间破庙的角落里,后来别的人也来了。现在我给你介绍另一个人,他叫冯锐,是农学博士。他是农业专家和农村经济学家,曾在康奈尔大学受过良好的农、林业训练。后来,他到罗马,在万国农业研究院搞研究。有一天,我在北京遇到他,向他谈了我们到定县去的打算,问他是否愿意同我们一道去。他说:‘让我考虑考虑。’一星期后,他来找我,他说:‘晏先生,我决定和你们一起干。我回国至今已有4年,在大学里教农业课,迄今为止,我连一个农民都不认识,我要接近我们的农民,要了解他们。’
“就这样,他辞去农学系主任的职务来到定县。他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人,他和傅博士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精干的教育和农业工作队。傅博士在那个有60个村的区里办起了两所示范学校。后来,那儿出现了60多个平民学校,从创办到管理都由农民自己搞。冯是农业专家,他也进行自己的专业试验。开始他只有15亩地(1亩相当于1/6英亩),他想种特大的大白菜,但第一年没种好,他很难堪,农民们都笑他。”
我俩都笑了,我仿佛在中国农村见到了这位青年博士,并听到那些中国农民善意的笑声。在宾夕法尼亚州,我曾听到过这样的笑声,那是邻近的农民笑一位联邦和州农业专家。
“第二年,他的工作有起色。”晏接着说,“第三年,他的菜种得非常好,农民们拨给他65亩地。连米先生也回来看自己村里的变化,看到眼前的情景,他非常高兴,他同其他士绅商议,决定拨出1200亩地来给我们做实验。
“我们到定县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那儿有一个著名的古代考棚,是宋代建成,用于科举考试的场所。乡绅们说,如果我们到定县去,他们可以把考棚让给我们当总部。这样好的条件实在难得。当时,我收到了傅博士的好消息,冯又告诉我他在农业上取得的成就。农民欢迎我们去,为表示诚意,还要给我们地——于是,我们就接受邀请了,这就等于我们得放弃城里的一切工作。
“定县又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地方,那儿的人虽穷,但不算很穷。像中国北方许多同类县一样,这里也产棉花。另外,这个县有40万人,能代表中国人口的千分之一,是一个适合于我们研究的管理单位。
“1929年,我们在定县大约有60人,其中包括大学毕业生、许多教授、一些官员和两位大学校长,一位是法律大学校长,另一位是伟大的艺术家、国立戏剧学校校长。他们都有独创精神,都来自北京。可以说,在我国历史上,学者和现代科学家到人民中去恐怕还是第一次。”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条对我说:“这是当时北京一些主要报纸的报道:‘知识分子到农村去,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壮丽的一页。在科举考场取得功名的人、国立大学教授、大学校长、前国会议员、许多美国著名大学的理学博士和医学博士离开城里舒适的家庭,放弃令人羡慕的地位,来定县寻求使古老落后的民族恢复活力的途径,并建设自下而上的民主。’”
他放下报纸,继续往下说:“多少年来,多少人高喊‘回到民众中去’,但有谁去了!偶尔有一两个好心人或想改良家乡的人到乡下去尽点力,就像米先生那样满腔热情地一个人去了,想当一名慈善家。但是,当他们受到反对时——这也是自然的,便会失掉勇气,只好半途而废。学者想写平民百姓的艰辛和奋斗,诗人赞美中国农民生活纯朴,歌颂农村美丽,但却丝毫不能解脱他们身上的沉重负担。
“还有一位世界闻名的欧洲学者写过中国农民的幸福生活。他访问过中国农村:在吃够佳肴、喝足美酒之余,他嘴里叼着烟斗,坐在轿子上让四个‘苦力’抬着来看望农民。回去以后,他就像我们的学者那样,拿起笔来描写农民的悠闲和农村的宁静。也可能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县长,作了某些改良,改善了自己管区内人民的生活。但他不久就死去,或被提升离任,或遭到贬黜,于是,他那改良方案更化成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