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本思想的火种

民本思想的火种

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四五岁的时候,我开始到塾馆上学。那时的小孩,真是心无二用。天不亮起床,草草洗脸、吃饭,就跑到学堂,一直读到中午。回家吃中饭。再回校,读到晚饭时间。饭后,在黯淡的菜油灯下,温习一天的功课。除了年节,没有假期,也没有周末。

读的是传统的教科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书经》、《诗经》。

虽然读的书半懂非懂,但我不以为苦,从不逃学。老天给我的记忆力颇强,读一两遍就能背。后来因为工作,简直没有时间再读古书,但有些句子,我至今能背。我觉得背诵、朗诵,是很好的教育方法。我小时爱朗诵,跟同班一起摇头摆脑地朗诵,兴味无穷。从母亲我秉承了一副洪亮清晰的嗓子,老师们爱听我朗诵,这对我是一种鼓励。我后来喜欢唱歌、唱圣诗、能够讲演,大概和我幼年的朗诵,不无关系。我也喜欢听别人朗诵、唱歌。声音的变化,在空中的激荡摇曳,对我具有莫大的魅力。

我读的古书,虽然有限,但它们却悄悄地,在我幼小的心田中,埋下一粒微妙的火种,要经过一二十年,我才发现它的存在和意义。那是什么呢?就是儒家的民本思想和天下一家的观念。平民教育运动、乡村建设运动,不论在中国,或是在海外,都是民本思想的实践,而以天下一家为最高宗旨。

幼年的教育,也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天天向“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磕头,日日夜夜对着这牌位,口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哲言,尽管那套大道理,不甚了了,脑袋里还是装满了它。我很早就有“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的壮怀,似乎以此为当然。个人、家、国、天下,既是一脉相连,读书人的理想,大则为民从政,小则显亲扬名。实际上,两者是一回事,也就是功名致仕,其极致是为一国之相。科举未废前,我也做过这样的梦。现在回想,觉得有点可笑,但也可见,我自幼心高好强,具有治国平天下的豪志。平民教育、乡村改造,都是放眼世界的运动,和我小时的理想,可说是殊途同归。

父母亲对我的寄望,也是我一生中重要的一股原动力。祖上数代书香,却没有功名,家境十分清寒,既无田产,连住的房子,都是租的。父母看我这么有志向上,慰喜之情,自是不免。为鼓励我,父亲赐我字“阳初”,意思是旭日之初。后来,我以字行,很少人知道我的原名——兴复。小名云霖,是只在家中用的。

父母望我成器,钟爱我,但不溺爱,母亲尤不姑息。因此,我不得不努力作个小大人。那样子,回想起来,怪滑稽的。头上挂着6条小辫子,是姐姐们代梳的;身上终年穿一件土布长衫,洗得干干净净;脚上是布鞋布袜;母亲随时在旁边提醒: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有走相,吃有吃相。既不准我们跑,也不准我们跳。有一次,我和几个小朋友在街上走着,忽然间,下起雨来了。我们就顶着雨,照旧斯斯文文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