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和利器的探索
怀着满腔的热血,我回到祖国,一心一意要在中国推动平民教育。
当时中国办理社会事业的,当以基督教青年协会最为接近社会,最有组织,最有力量。在许多大城市中,它设有分会。它拥有人才,有40余位美国干事,500多位强有力的中国干事。而且,它有一位英明贤德的领袖,就是余日章先生(1882~1936)。余博士是中国基督教史上的大人物,也是平民教育的重要赞助者,与我共事10余年,我很敬佩他,在此应略叙他的事迹。
余先生,原籍湖北蒲圻县,生于武昌。他的父亲是中华圣公会的牧师。余先生自幼聪慧,面如冠玉。13岁考入武昌的文华书院,德智体三育上都极优秀,中英文均雅洁,表现了写作和讲演的才华。庚子变起,长江动乱,基督教布道工作无法进行。他的父亲和圣公会的同事,都带了家眷到上海避难。日章先生插入圣约翰书院的中学(时称备馆)四年级。1902年,升入同学院大学部(时称正馆),1905年1月毕业。同年春,回武昌,任教于文华书院附中,历时3年。1908年秋,他到美国的哈佛大学研究院攻读教育,1910年夏获硕士学位。在美期间,他与王正廷、郭秉文、曹云祥等发起组织留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以促进联络和团契。1910年底,返武昌,次年春,任文华大学附中校长。辛亥武昌起义后,他组织红十字会,救伤掩亡。民军统领黎元洪,仓促组织军政府,需人立持对外事宜,聘余氏为秘书。黎氏当选为中华民国副总统,余任外交官,宏才胆略,时人交相赞赏。民国元年八月,教育总长蔡元培召集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研究革新教育的方案,电邀余氏赴京出席。会议后,受陈友仁之聘,任英文《北京日报》(Peking Gazette)编辑。在北京时,清华学校请他任副校长,也有朋友劝他从政,而他决定接受青年会全国协会(时称全国组合)之请,任讲演部主任干事,从此以青年会为终身事业。1915年11月,在上海召集的第七次青年会全国代表大会,决议改组合的名称为《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1917年9月,余氏正式任总干事职。(参考袁访赉著《余日章传》,香港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70年出版)。
我到上海后,就去拜访余日章先生。他那时正在为青年会物色人才。他已知我的经历。我在美国时,曾任留美中国基督教学生会的会长,那是他创办的。余先生邀我参加青年会,我说:“我很钦佩青年会的工作,但是,我要办平民教育。”他说:“平民教育是很有意义的工作,青年会应增设‘平民教育部’,就请您主持这一部。”他的眼光和气魄,令我感佩;而且,我想,服务社会,不能凭空而起,当有所凭借,就答应了。
当时青年会中支持平民教育的,还有美国人饶伯森(Dr.C.H.Robertson),皮特医师(William Wesley Peter)。他们都提倡直听教育(Visual education),用幻灯片、仪器、图表来配合讲演宣传,很受欢迎。我还记得,皮特医师编了一个巨大的苍蝇,用来讲解苍蝇之危害,劝人注意卫生。听众看到这苍蝇,常要惊呼:“这么大的苍蝇!是美国苍蝇吧!”
百分之百顺心的事,天下罕有。我原意先在华西推行平民教育运动,因为我熟悉故乡的风俗人情,而且可接近母亲。我把这意思跟余先生谈了好几次,但他始终认为自华东开始较便,因为青年会总会在上海,人力和设备的供应较便。我又认为,青年会不应只为会员服务,而当为社会服务,以全国的青年农民和城市青年工人为服务的主要对象。开董事会的时候,我几次提出这意见,他们不了解,都反对我。我只有忍耐,心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器利了,再作计划。
这“器”是什么呢?就是教科书。我要办平民教育,第一要发明一种千字课。要编著千字课,真是煞费苦心,因为平民穷,买不起厚的书;平民忙,没时间认很多字;中文难,学起来费时间费力气。这些难处,我早就知道了。要是怕难,何必要做平教运动!我不怕难,只怕做得不够好。要做得好,就要忍耐,就要虚心,肯跟人学。当时,我随时留意平民在日常生活中惯用的字汇和语言。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1年改组为东南大学)的教授陈鹤琴先生(1892~1982),那时正在研究《语体文应用字汇》,用归纳法找出4000余常用字,其中最多见的1000字与我在法国选订的千字课有800余字相同。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和帮助。
在上海的第一年,另有一件重大的事,令我对前途充满了希望,那是我的终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