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平民运动

一场平民运动

在中国期间,我与晏阳初各住一方,但却时而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他先住在北京,后来,却莫名其妙地——或许是我的猜想,迁移到河北省一个名叫定县的小地方去了。听说他在那儿进行着一种教育实验,而当时却没有人对此予以重视。也难怪,当中国存在着数量如此巨大的文盲时,一个青年人在一个小小的定县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有人对他的实验冷嘲热讽:“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一个小小的地方又能如何呢?”然而,我们不断听到他的消息,他的影响遍布于中国大地,或更确切地说,这是他的计划产生的影响。虽然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个人的事情,但人们却总在谈论他的工作。他在试图制定出一种计划,使中国人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做到识文断字,他的千字课教学法开始为人们所接受,当其他人运用此法时,如同时采用千字课本,就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后来,人们认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识字运动。我的弟弟是一个人口统计学家,对公共卫生很感兴趣,他访问过定县,回来时说,这的确是一场平民运动,而且也开展了公共卫生事业,当时似乎也在做平民政府方面的事情。我开始对这个名叫定县的小地方产生浓厚的兴趣,那里正在发生一场变革,人们在默默无闻地工作,但是,为什么只局限于一个地方呢?我终于下定决心,待到天气凉爽时前去看个明白。

后来,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战事接踵而来,我只好打消上述念头,回到美国去。战争的确爆发了,在定县所开展的一切工作都是在日军逼近乃至周边地区渐次陷落的情况下进行的。直至后来这种“县”政府在湖南成立起来时,我才想起这场运动。我把湖南人民对日本人的顽强抵抗与这件事联系起来。的确,日本人在湖南遇到了最激烈的抵抗。在采访那里时,我看到了许多很熟悉的东西,那就是曾在定县建立的新的县政——一种平民的政府。

后来,我听说晏阳初要到美国来,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为了平民教育运动,他曾多次到美国来,但那时我确实不了解他,虽曾见过面,但却把他忘了。

20年后的今天,我们又在美国见面了。虽然我们都变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互相认识,即使不曾谋面,我们也准备作朋友和同志了。用不同的方法研究,我们得到了同样的结论,那就是任何国家的平民百姓都是重要的人物,只有当他们能支配自己的命运时,世界上才有和平与欢乐。我俩都十分尊重普通的老百姓,并都决心把一生奉献给平民的事业。

晏阳初还像过去那样清癯,身材还是那样挺秀。看来,他比过去更热情,对事业还是那样专一,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为了工作,他把一切都放弃了。他微笑着,认真地倾听对方的谈话,一有机会,他就谈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平民教育。

现在,他关心的是全世界。他开始在中国做试验,并为此付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如今,他不仅在考虑中国平民百姓的事,而且也在考虑世界各地的平民百姓的事。

我们的谈话开始了。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推动他干这番事业的。完全无私是不容易做到的,晏阳初并不比其他人聪明或能干多少,但总的来说,晏的天赋条件很优越,但其他有同样优越天赋的人所作的贡献要比他少得多。

我发现他非常谦虚,他甚至感到内疚,由于出身于书香之家而不了解本国的平民,多少年来,平民都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权利。他在高声谴责至今仍脱离平民而高高在上的新老知识分子。

“我就是这种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他坦率而诚恳地说,“在未来法国之前,我并不了解自己的人民;直到与这5000名劳工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开始对人民那痛苦和悲惨的生活有所了解。”

我对他有了新的认识。长期以来,我一直为中国知识分子和我书中写及的那些被他们瞧不起的平民百姓而感到非常难过。然而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已觉醒的知识分子,我想了解他的全部新认识和已取得的成就。在纽约会见时作长时间的交谈是不可能的,原因是在城市里零碎的事情太多,干扰也大。于是,我对晏说:“到我家里去吧,在乡村里环境幽静,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畅谈,并且我也有充分的时间向你请教。”

休息一夜之后,他来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初夏的阳光照进了宁静的书房,透过书房的玻璃窗,遥望远处的湖光山色,我们开始促膝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