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江水流千里 不及文轩送我情

扬子江水流千里 不及文轩送我情

前章说过,好友史文轩表示,愿助我去香港读书。这是件大事,我当然应向堂上请示,为此从成都步行回巴中。母亲听说,立予许可,没有丝毫犹豫。父亲早因瘫痪症辞世了。奉养母亲的二哥,也赞成我继续求学。他的支持,我至今心感。他的收入不裕,若是他要我分担养亲之责,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那就无法远行。大哥前此已故去了,临终时满脸乌黑,显然为庸医所误。母亲坚强地承受失夫丧子的双重打击,内心的悲苦是当然的。但她能克制感情,不指望我留在身边以慰寂寞,而一如既往地鼓励我出外寻求新知,为己为人探索新路。这种往大处着想的豪气、克己为人的慈爱,是策励我勤奋致业、心无二用的一股永恒的力量。

叩别母亲,我又穿着草鞋,步行回到成都。

20世纪初叶,自四川到香港,跋涉的艰辛,非现代人所能想像。那时的我,20来岁,稚气外,还带着乡气。一个未出过省门的大孩子,若独自摸路去那遥远的地方,途中会不会出岔子呢?文轩兄不放心,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亲自送我去。

1912年秋,他陪着我,从成都步行到重庆。那时内地已有小汽轮,但不能直航长江。由重庆到宜昌、汉口、上海之间的旅程,分作好几段。有些地方可坐小汽轮,有些地方坐木船,险隘之处,还得下来走路。三峡的惊险是有名的,文史多有描述。身历其境,仍然觉得目眩心跳。

按当时习俗,外国人坐头等舱。我这穷孩子,勉勉强强买了张三等船票。文轩本可坐头等,但他竟陪我同坐三等。三等舱肮脏拥挤,乘客品流庞杂。一个洋人在其中,更招来许多好奇的眼光。文轩很泰然,安之若素。沿途种种的辛苦和不便,他没出过一句怨言。贫苦大众,他一视同仁。他的谦和与周到,更增加我对他的敬爱和感激。我心中只想着将来当努力上进,成就一番事业,才不辜负他的诸般爱护和提掖。感恩知遇之情,在我脑中起伏不已;眼前的山水景致,如浮光掠影,未留深刻印象;甚至可说,我视而不见。这不又是“心无二用”的一种表征吗?

从上海再换轮渡海到香港。计自川出国,前后40多日,经过千山万水,可谓漫长。旅途种种,连文轩本人,都早已烟消云散。惟有他伴送我的至情,在我心中绵绵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