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之变
当年,乘轮船从太平洋的东岸到西岸,是一漫长的逍遥游。朝来暮过,面对的是波光涛影,云霞星月。视野无穷无尽,活动的地方却很有限。甲板上徘徊、餐厅中闲谈,是一般乘客的消遣。一天,我在甲板上碰到一位美国客人,长得高大健壮,好似足球员。举止大方,很有礼貌,真个一表人才。寒暄后,我知他名莱夫(Ralph),姓什么,恕我年迈失忆。他问我:往何处?我说:去奥柏林学院读书。
以后,我们又交谈多次。他两年前毕业于耶鲁大学。“中国雅礼会”(Yale in China)的执行委员会,以他的成绩优异,选派他到长沙的湘雅医院服务。他在湘雅两年,这次循例回美度假。他为人热诚,我们相熟后,他说:“你为什么要去奥柏林?耶鲁最适合你不过了。”
耶鲁的盛誉,我早已耳闻。但那是常春藤贵族化的学府,岂是我这行囊羞涩的异乡人所敢向往。我对莱夫说:“奥柏林可半工半读,这是我去那里的原因。”
他说:“可工读的学校很多。耶鲁有3000学生,其中800自谋生计,或工作,或有奖学金。我看你很能吃苦,哪里都可找工作。耶鲁是个非常开明民主的学校,没有种族和阶级的偏见,尤其欢迎中国学生。”
我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他见我不置可否,接着说:“美国学界流传着一个笑话,让我讲给你听。一个哈佛大学生,一个普林斯顿大学生,一个耶鲁大学生,坐在一间屋子里谈话。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妇女。普林斯顿大学生说:‘让我们找张椅子请她坐’。可是他仍坐着,不站起来。耶鲁大学生赶忙站起来找椅子。那位哈佛大学生呢,既不说话,也不动。这虽是笑话,但反映了一般人对此三校的印象。”
这笑话很有意思,我想了又想,所以至今不忘。香港社会的阶层观念,我深恶痛绝,也就格外向往民主与平等。莱夫说,耶鲁是最民主的大学,我当然心动。而且,我知道耶鲁和中国渊源很深。中国第一个留学生容闳,毕业于耶大。大工程师詹天佑(1861~1919)、闻名政治家唐绍仪(1859~1938)、外交家王正廷(1882~1961)、法学家王宠惠(1881~1958)等等,都出身此校。这些人中,我对王正廷先生的事迹比较熟悉,因为他是中华基督教青年协会的中坚分子,1912至1913年间,曾任上海青年协会总干事。
海轮愈往西行,我心愈朝向耶鲁。抵旧金山前两日,我作了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