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挑战 不畏不息
香港又名香江,美称“东方之珠”。三名各具意味,耐人思索。我在这世界闻名之地,度过一段悲欢岁月,每想起它,感触随之。个人的经历虽有限,但多少反映大环境的一些情况。于今,能话70多年前香江旧事的白头,恐怕寥寥无几了。
我生长于内地,习于见山,而不知海。香港给我最早的印象,也是最久远的影响,是它的海。海,广阔无边,容纳百流,舒展胸怀,扩大眼界。更何况香港不是普通的海。它容纳诸色人种,是人海;它包涵诸种文化,是文化海。千余年的历史,造就了它的国际性、世界性。唐宋时代,中外船只已取道或下碇于此,成为广州外港。明代,葡萄牙人拓殖澳门为贸易重镇。英国人后来居上,自1841年取得香港后,悉力经营,发展海上交通,继筑九龙与广州之间的铁路,贸易兴盛,经济繁荣。同时,欧美传教士纷至沓来,或先在此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化,再赴内地传教;或留港办学任教,从事著译,一方面向中国人传播西学,另一方面向欧美介绍中华文化和历史。中国学生出洋,也常以此西学中心为准备和预习的前站。而且,香港的言论自由,招来许多维新和革命人士,办报鼓吹洋务及各种运动。其他种种汇合交融中外文化的史实,无须细举。总之,在近代中西交通史上,香港可说是数一数二的要地。它引导我走向世界。
在这世界性的大观园中,我益发感到充实自己的必要。稀奇的事物是很多很多,我无心去探究。只想把书读好,以报母亲和文轩兄的期望。我要进入好学校,不混文凭。但四川当年的教育水准,与香港的名校相比,还差一截。感谢以前的外国师友们,我已能读、能写英文。英语会话,也可应答如流。可是,数学、物理、化学,我仅略知一二,不能考大学,得补修高中。
1913年1月20日,我在圣史梯芬孙(St.Stephens College)注册,用的名字仍是晏遇春(Yu-Chuen Yan)。此校的声誉卓著,遵循英国的教学制度和方法,学分为英国的牛津和剑桥大学所承认。学生精萃,多有志将来入牛津、剑桥,或香港大学。
圣史梯芬孙的校长巴奈特(Barnett)先生测验我的程度。看过考卷后,他说,我的英文属第五级,但是数、理、化只在第一二级。“你得在这里读三年”,他这样告诉我。
我心想:这怎么得了!这里的学生都比我年轻。我再读三年,岂不要成为这学校的老怪。我在家乡是尖顶人物,岂能在此低人一等。一向乐观、一向能吃苦、一向不认输、一向不相信天下有不能克服的困难,这些是我最大的资本,虽然我没有金,也没有钱。我心中觉得好委屈,但决不自暴自弃。大丈夫能屈能伸!既已来了,只有努力!我决心投下我最大的、也是惟一的“资本”:刻苦和专心。
我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吃的是大锅饭。众所周知,香港的食,以广式为主。鸡粥、鱼粥之类,我这四川人吃不惯。饭又硬,简直像是米。我常闹肚子,弄得精瘦。穿的还是家乡带来的惟一的蓝布大褂,没钱买新衣。我的同学们,都是穿西服。他们多半是港生的,少数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几乎全部是大英帝国的属民。在生活习惯和语言上,我都有格格不入之感。
一切的不便,我都不管,一心放在功课上。学校的教员都是英国人,用的教科书是英文的。英文课,读的是文学名著选读,甚为深奥,不是我以前修过的,读来不易。念的最辛苦的是:代数、几何、物理、化学。我拼着命苦学,目不窥园,心无二用。一学期倏忽结束,我居然每一科都领先群俦。我的自信,增加了一点。
暑假,同学们或回家歇夏,或往他处度假。我呢,哪里也不去。省吃节用,积了12块大洋。我那时连一块钱都舍不得用,但拿了这12块去请学校里的一位教师为我补习功课。他说,教一小时一块钱。他每次教我一个钟头,共12次。我把他给我的许多数学题目,翻来覆去地练习解答。熟能生巧,巧则生趣。我渐渐地觉得,数、理、化也是我的朋友了。
同年9月,香港大学举行招生考试。我问补习老师:“我能不能去考?”他耸耸肩说:“试试罢!”
我又去问校长巴奈特。他说:“你何必白花10块钱的报考费呢!”
他的态度,我不服气。即使考不取,这10块钱也值得花,至少可得一些经验。不考,怎么会知道考不取?我虽没有把握,还是去考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胆子不小。人家认为不可能的事,我敢试。也许是不知天高地厚吧!如果天下的人,都知道天高地厚,还有什么创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