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童话的幻想性与象征性
民间童话是一种幻想性的故事。
提起童话,人们便很自然地想到那些具有优美幻想的艺术形象和故事情节。小鸡崽可以联合螃蟹、牛屎、棒槌等小伙伴,用计谋打败凶恶的野猫。这些有生命的动物和无生命的物件,居然可以扮演人的角色:养在水缸里的田螺,会悄悄地化身为美丽的少女,给小伙子烧火做饭;形体丑陋的蛇,脱去蛇皮,竟是漂亮的小伙子;小人的形象,小到只有枣核那么大,可以抓住县官的胡须荡秋千;而巨人的形象,则推山吞海毫不费力。故事中还充满神奇的魔法和宝物,它可以使人无翅而飞,随意变形,呼风唤雨,化出万物,达到无所不能的境地。作者驰骋幻想,把人们引入闪耀着奇光异彩的童话世界,使之受到强烈的感染。
然而归根结蒂,童话和其他文学体裁一样,也是社会生活在作者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童话中的幻想,不可能脱离现实生活的土壤。怎样理解童话艺术的幻想和现实生活之间的联系,这是解开童话之谜的关键。我们如果把幻想性和象征性结合起来考察,对童话艺术的本质也许会获得更明确的认识。这里引述一位研究者所写的关于人类艺术形式演变过程探索的颇有见地的文章中的一段话,我以为对于我们是有启示的,他将艺术形式上的“写实性”同“象征性”做比较之后说:
(象征性)常常综合艺术家对某些问题或事件的认识和理解,采用比喻手法,以象征性的形象来表达问题的实质。象征的形式更含蓄并更富于概括性,但也更具有抽象性。象征的形式更适合于表现富有想象性的内容。[3]
民间童话中的幻想正是这样一种象征性的艺术形式。小鸡崽为妈妈报仇这类鸟言兽语型的童话故事,就是用动植物世界来象征和比喻人类社会生活。在这些小动物、小物件集合起来打败野猫的故事中,概括了作者从现实斗争中吸取来的弱小者联合起来可以战胜强敌的生活真理。蛇郎变形也是一种象征,象征主人公由卑贱向高贵的转变,正是在这命运转变过程中,两姐妹美丑对立的心灵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暴露。顺风耳、千里眼、推山奴、吞水奴等巨人形象,象征性地表达出劳动人民对自己巨大创造力的信心。那些叙述主人公不畏艰险,寻取某种宝物,给人们带来幸福的故事,则象征着人们对美好理想的勇敢追求。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总括起来,不外乎是现实与理想两个方面。童话也是如此。但它不是以写实的手法来描绘现实生活情景,而是借幻想的角色和情节来实现象征性的反映,因而能使平凡的生活发出浪漫主义的异彩,而且更鲜明地表达出作者对生活本质的认识和理解,使故事带上哲理意味。
由于童话具有幻想性和象征性,所以它更适合于表达人们对理想世界的憧憬与追求。因受世界观的限制,民间童话作者不可能按照对未来社会发展的科学预见,描绘自己的理想王国,只能凭借简单幼稚的想象,象征性地勾画光明美好的远景。
明确了民间童话中的幻想乃是对于实际生活之象征性的反映,我们就不会对那些奇异的幻想形象和情节的含意产生种种误解了。这样的误解,常常妨碍着人们正确地领会许多流传久远的古老童话的精神实质。
有人以写实来要求民间童话,否则,便判定是歪曲实际生活。过去不是有人批评老虎报恩故事,把老虎刻画成懂得报恩的正面形象,是荒诞不经吗?他们不懂得故事中的老虎,其实是对现实生活中一类人或是人的一种品质的象征。一位童话作家说,童话就是既要使人们相信它所揭示的是一个真理,而故事本身则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话[4],这是深知童话艺术奥秘的精辟之论。
有的外国学者则认为民间童话中所出现的那些神奇的东西,并不是有意识的虚构,而是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因而将童话贬为一种原始艺术。民间童话中确实保留着许多人类古老习俗信仰的痕迹。动植物精灵形象的产生,最初即源于“万物有灵”的古老观念;人兽结合的幻想,则同原始的图腾崇拜有关;佛教和道教中的神魔形象,也常常在童话世界里活动。但这些形象和情节,已具备了新的象征意义,代表着人世间的各种社会势力及其矛盾纠葛。实际上它们只不过是人们借用来进行艺术虚构的一种幻想材料罢了,在古老的躯壳中,已注入新的生命。津津有味地给孙子们讲述蛇郎和田螺姑娘故事的老奶奶,决不会从“根深蒂固”的原始信仰出发,真的要孩子们成年后去嫁给一条蛇,或捡回一颗田螺做新娘。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即使是在那些古老的童话故事中,“有意识的虚构”也进入其中,使它们和不自觉的虚构造成的神话区别开来[5]。欣赏和研究民间童话,如不注意那些带有古老习俗信仰痕迹的形象和情节的含意的演变,它们的民俗学和美学意义的统一,那么就很难真正理解这些童话的思想和艺术本质。
由于民间童话是以幻想和象征的手法,按照作者的认识和理解,去着力反映社会生活的本质,所追求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这就赋予它以广泛的概括性。许多出色的民间童话,能够在广大的时间与空间范围之内自由流动。中国唐代作家段成式笔下的《叶限》,是世界上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灰姑娘型故事,距今已达一千多年,然而形态与之大同小异的故事,至今仍生动活泼地存在于我国南方许多民族的口头上,而且它在欧亚大陆广泛传播,异文多达五百余种。为什么它能在如此广大的背景之上脍炙人口?就因为它不但对继母虐待前娘子女这种根深蒂固的社会恶习做了深刻的揭示,而且通过这个故事,把善良战胜邪恶的主题,概括到哲理的高度,作了鲜明有力的表达。民间故事往往能冲破国界和语言的限制而流动,其中又以童话故事的流动性最强,成为一个令人难解之谜。其内容和形式之富于概括性,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