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善书”[1]
中国的故事文学有多种样式,“善书”是至今似乎尚未引起人们充分注意的一个重要品种。
郭沫若在《沫若自传·少年时代》中曾回忆他童年在家乡——四川乐山县沙湾镇听讲善书的情景道:
我们乡下每每有讲“圣谕”的先生来讲些忠孝节义的善书。这些善书大抵都是我们民间的传说。叙述的体裁是由说白和唱口合成,很像弹词,但又不十分像弹词。这些东西假如有人肯把它们收集起来,加以整理和修饰,或者可以产生些现成的民间文学吧。
在街门口由三张方桌品字形搭成一座高台,台上点着香烛,供着一道“圣谕”的牌位。在下边的右手一张桌上放着一张靠椅,有时是两人合演的时候,便左右放一张。
讲“圣谕”的先生到了宣讲的时候了,朝衣朝冠的向着“圣谕”牌磕四个响头,再立着拖长声音念出十条“圣谕”,然后再登上座位说起书来。说法是照本宣科,十分单纯的;凡是唱口的地方总要拖长声音唱,特别是悲哀的时候要带着哭声。有的参加些金钟和鱼筒[2]、筒板之类,以助腔调。
这种很单纯的说书在乡下人是很喜欢听的一种娱乐,他们立在“圣谕”台前要听三两个钟头。讲得好的可以把人的眼泪讲出来。
在我未发蒙以前,我已经能够听得懂这种讲“圣谕”先生的善书了。[3]
湖南也有这种宣讲善书的习俗,作家谢璞回忆道:
我的童年时代,在一个上万人居住的集镇度过,它素有“小南京”之称,街巷、桥头上,常常可以听到卖艺人卖唱,有三棒鼓、渔鼓、地花鼓、板凳戏、木偶、皮影子戏。也有初一十五插烛点香在“善恶台”上的“宣讲”,这是带表演性质坐下来叙述的善恶故事。[4]
在湖北的山区、平原和水乡,宣讲善书也是普遍流传的一种民间文艺形式。我是在江汉平原的沔阳农村度过童年的。这里宣讲善书的习俗和四川、湖南大体相似。秋后的农闲时节里,人们在空旷的稻场上搭起一个高高的台子,燃点香烛,请专门从事这一活动的先生照着本子宣讲。黑压压的人群,在肃穆的气氛中被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穿插在说白里的咏唱调子,哀婉动人,不时激起台下农民,尤其是妇女们的唏嘘感叹之声。旧时湖北农村的大型民间文艺活动,据我记忆所及的有三种:一是唱地方戏,二是演皮影,再就是讲善书了。“善书”的名称是从农民口头来的。其实它就是讲故事,是一种以劝人为善为主题,面对听众,照着本子,登台宣讲的民间艺术。在内容和形式上,同不拘形式、即兴讲述的传统民间故事有显著区别。
在中国北方农村,是否有善书流行,未敢臆断。但它的流行范围,决不限于四川和两湖,有些善书本子,常以江浙为背景,很可能在江浙农村也有,大约它是在长江流域一带的南方农村广泛流行的一种故事活动。对这种曾经影响过亿万民众而且内容和形式颇为独特的故事文学,我们实在有加以认真研究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