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童话的艺术性
我以为,在歌谣中艺术性最高的是情歌,在故事中艺术性最高的则要数童话。它不仅汇融着劳动人民编织口头散文故事的高度技巧,而且含蓄着充沛的诗意。
民间童话在艺术表现上具有许多不同于其他散文故事的明显特征,那些幻想故事的主人公没有确定的姓名,常常是张三、李四或樵夫、猎人之类;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也是含糊的,常用“古时候,在一处很远的地方……”这样的交代来开始叙述。角色安排和故事的结构往往有些程式化,两姐妹、两兄弟或两伙计的形象,多是正反对比;表现斗争的曲折性,多为三个反复;赞美主人公的勇敢,则安排三回考验;善恶势力斗争的结果,总是以善良战胜邪恶,好人获得好报结束叙述,等等。童话艺术这些程式化的特点和我国戏曲艺术的程式化有其相通之处。但这只触及童话艺术的表面特征。民间童话之所以世世代代为人们所喜爱,在于它将虚幻和真实、单纯和丰富、哲理和诗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民间童话或者是叙述普通人在幻想王国里的奇险遭遇,或者是让各种神奇的角色闯入现实世界制造奇迹。故事里的一切一方面出人意料,令人惊奇,又贯穿着实际生活的逻辑,点染着富于当时当地生活气息的细节,显得真切动人。《兄弟分家》中,说小黄狗的坟上长出一棵楠竹,弟弟用竹子做成鸡笼,附近的山鸡都飞进来生蛋;老大借去用,却只留下满笼鸡屎。认为小黄狗的灵魂会附着于鸡笼上,懂得爱爱仇仇,这是同古老的“灵魂不灭”信仰有关联的一种幻想;然而劈了楠竹做鸡笼,有时招来山鸡也进笼下蛋,这又是山区人民劳动生活的写照。田螺姑娘型的《张打鹌鹑李钓鱼》中,说张打鹌鹑进龙宫要来一只哈巴狗,哈巴狗悄悄变成花似的一个闺女,做了他的媳妇,这自然是幻想;可是讲她会做饺子,“捏一个饺子往锅里撂一个,捏一个,撂一个,可快哩”,以及突然被男人抓住之后又哭又嚷,扭扭捏捏的情景,又活画出北方农村闺女的神态。民间童话作者就这样将神奇的幻想和真切的民众日常生活情景巧妙结合起来,构造出一种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亦虚亦实的艺术境界,产生出如同被烟雨所笼罩的湖光山色一般的特殊魅力。
民间童话的故事情节是单纯的,又富于变化。它在人们所熟悉的那些程式框架之内,施展结构故事的高明技巧,常以不长的篇幅,将惊险曲折的斗争过程、悲欢离合的人生遭遇生动地展现出来。那些情节自然是含有象征性的一种概括,但又是从实际生活中提炼出来并精心予以结构的。勤劳而又善良的小伙子在旅行途中救活一群溺水的蚂蚁和一只受伤的蜜蜂,后来在讨亲遇到考验时,恰好是这群蚂蚁帮他把三斗三升黑芝麻同白芝麻分开;蜜蜂停在一乘花轿顶上,帮他辨认出了混在四十乘花轿中的公主。在各类散文故事中,童话的故事情节最丰富生动,构思十分巧妙,因而也最能引人入胜。高尔基在评论《一千零一夜》时,情不自禁地赞叹东方民族“狂放的绚烂的幻想力”,说他们创造的故事如同一幅幅“变化无穷的织物”,“它的五色缤纷的彩线伸到整个大地,用美丽得惊人的言辞的地毯把大地覆盖起来”[6]。用这段话来评价我国各族民间童话,也是完全适合的。
民间童话是一种既饱含哲理,又饱含诗意的体裁。许多童话故事在散文叙述中,常常穿插进一些声韵铿锵、短小优美的谣曲,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但它的诗意主要表现于:那些象征性的形象,既显得单纯而富有诗意,“三段式”的情节结构,使得故事的进展具有诗的节奏感;在语言上,比喻、夸张等等的广泛使用,也增强了它的诗歌情调。童话有着其他散文故事所没有的特殊魅力,同它融合了某些诗歌艺术的成分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