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鸿亮 关于电视剧创作的五点体会
侯鸿亮,男,1973年2月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研修班。投资人、出品人、策划人、制片人、发行人。东阳正午阳光影视有限公司董事长。曾任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影视部副主任,山东影视制作有限公司总经理。代表作品:《温州一家人》《父母爱情》《北平无战事》《琅琊榜》《欢乐颂》《闯关东》。作品多次荣获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个人荣获山东广播电视局个人三等功、集体二等功(2008年),第六届澳门国际电视节年度最佳电视制片人奖(2015年)。
第一点体会:创作所需要具备的两种积累。
在影视剧的各个环节中,编剧是最重要的,而且编剧也是对生活、对历史、对社会、对人了解最深的,产业的基础就是编剧。对我来讲,这么多年的创作,受益最多的也是我有一批非常好的编剧朋友,已经为我们创作过《闯关东》《钢铁年代》《温州一家人》《老农民》《温州两家人》等五部戏的高满堂老师和《北平无战事》的刘和平老师,我给他俩的总结是:刘老师读了太多太多的书,高老师走了太多太多的路。
我是从2005年起和高老师合作《闯关东》,那时候就是东北三省、山东一路采访过来;拍《温州一家人》时,我们去温州十几次,然后沿着“温商”在世界各地创业的足迹去了意大利、法国;他现在写《温州一家人》的续集,又写到了南非。就这样,去过了很多地方,也采访了很多人,从中提纯,最后形成了剧本。而刘老师的创作方式完全不同,他并不崇尚采访,因为他已经把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装在了自己脑子里,对历史、对文化有深入的研究。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但是一定没有捷径,需要付出太多太多的努力。
我曾经问过他俩一个相同的问题:作为这么好的编剧,你们对这个社会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多写点剧本,为什么要牵扯这么多精力,参与到各类活动中?两位会长给了我相同的答案,他们说:我们现在都是这个行业的老人,但是都曾经年轻过,所以希望现在年轻的编剧能够越来越好,把我们的一些经验分享给大家,对这个行业是有益处的。
2003年我和赵冬苓老师为了一部电影,去全国的十大贫困县采访。那个地方特别穷,很多孩子都已经辍学在家。我们去之前,约好到了之后可以资助一些孩子,让他们重返学校。真正采访的时候发现现实和想象完全不一样,当地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向我们伸出手,赤裸裸地要钱,甚至有人干脆把孩子塞到我们怀里,说你们把孩子带走吧。我当时跟赵老师说,我决定不再资助他们上学了,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很难受,他们完全是一种等着不劳而获的态度。可赵老师说,这些我也看到了,也都感受到了,但是你要改变这些,怎么办呢?只有让他们受更多的教育。我们资助他们上学,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受教育而改变他们的现状吗?
所以这三位老师,他们都是站在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他们的这种担当,我觉得是成功的编剧,或者成功的剧本里不可或缺的。这也是这些前辈给我们这些年轻人树立的目标。
第二点体会:寻找新鲜感是我内心的理由。
很多人都问过我一个问题,你作为制片人,如何选择剧本?这恐怕也是所有编剧朋友比较关心的。我过去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去回答,具体来说,或者是对历史、对文化、对社会、对人文有自己的认识,或者是塑造了多个鲜明的人物,或者是讲述了一个特别扣人心弦的故事,而且和现实有连接,能引发观众的共鸣。然而这些年做下来,我发现这些都对,但不够,我内心深处的一个理由,是在寻找一种新鲜感,这对创作者来讲,是特别重要的原因。
从商业上来讲,做完一个项目获得了成功之后,再去接着做同类项目,可能会获得巨大的经济收益。但是作为创作人员,当重复这些过程的时候,会觉得创作就变成了生产,对大家的创作能力是有损失的。包括当我们向电视台征求意见时,电视台往往是根据以往播出后取得反响不错的作品,它们的题材类型、故事风格、收视率、美誉度等,就这些做出经验总结,来评判和选择项目,这种“经验主义”会让我们每一次创新行为的市场之路走得异常艰难。比如《生死线》,现在这部戏已经收到了种种赞誉,但是它跟以往的任何战争戏都不类似,不是一部能够拿经验主义来客观评判的戏,所以发行的过程很困难,但是播出后得到了行业内外的公正评价。所以,文艺作品的生命力就在于它没有一定之规,创新是整个行业不断前行的动力。
第三点体会:不要因一时之利而留下遗憾。
我们和高老师在做《温州一家人》时到温州采访,后来在剧中也有所展现,温州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之一,但在最初的原始积累阶段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就像崔永元在节目中说的曾经的温州鞋“往往鞋在走,鞋底就不走了”。随后的20年,温州的鞋业或者说整个企业界,为了扭转这样的“污点”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影视也一样,如果大家将之作为一生的职业和理想,还是请大家珍惜每一部作品,不要留有遗憾。比如高老师曾经写过一部戏非常受欢迎,在各地播出都是收视冠军,但他到现在提起来都心有不甘,觉得那是他向市场妥协的一部戏。
如果说有些作品因为操作过程的种种不尽如人意,没有收到预期效果,然而你努力了,会收获最宝贵的经验。若是像最初温州生产皮鞋一样以次充好,可能会收获暂时的利益,但是会丢掉编剧最重要的两个东西:能力和名誉。当然,评判一部戏,有各种标准,你的收视率高是一种成功,你的点击率高是一种成功,你的口碑好是一种成功,关键在于你想要什么。在现在市场环境下,更多的人看重前两者。通过各种经验汇总,在创作时将各种高收视元素、“桥段”拼在一起,播出后收视通常不低。但是作品没有逻辑,没有了内在所有的东西。剧本作为影视的源头,如果编剧不能够坚持质量关的话,那么到了导演、演员那儿,放水的可能就更大了,对整个行业来讲不是好事情。
第四点体会:当条件未成熟时不要急于求成。
我们在做一个项目的时候,如果在创作中没有找到真正从内心中生发出来的东西,不妨先放下,等待慢慢地孕育。大概一年前,高老师给了我一个大纲,说:“你看一下,是讲你们山东的事。”那是一个民国题材,写的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故事非常通顺,人物也很鲜明,但是相比已经播出的同类题材,缺乏特别新意的东西,未来如何在市场站住脚?所以我就跟高老师商量先放下。前段时间他跟我说,这部戏可以做了,我们可以把家风、家训放进去。我觉得有点意思了。他又继续说:“这个故事可以放在你的老家,山东济宁。”济宁是个很特殊的地方,一边是红土、农家文化,一边是大运河、商家文化,可以放到两个文化交融的地方。商家文化讲究的是如何才能够把生意做好,而中国古人往往讲究的是一个“义”,只有把“义”字放到第一,你才能获得那个“利”,这些恰恰是我们当代最缺失的东西。所以项目需要孕育,在没有达到最佳的状态时,不要急于求成。
第五点体会:未来编剧会是一个最核心的环节。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讨论有没有可能中国的编剧也像好莱坞一样,形成编剧中心制,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大趋势。对编剧来讲,未来会是一个最核心的环节,像好莱坞一样,编剧逐渐转行作为一个项目的主控人。在这之前,就需要你把剧本写得够好、够硬,这样才有可能取得话语权。你还要了解剧组的各个环节,市场的各个环节,环境的随时变化,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功课。
就像我做制片人的经历。我最初是干摄像的,后来又做导演,后来因为领导觉得我们单位的导演太多了,需要有个人为大家服务,说你改行做制片人吧。我2003年改行做制片人,发现有了前面的那些积累之后做起来非常得心应手。当然,这个得心应手也有一个过程,我最初在剧组的时候,把剧组当成天,觉得剧组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后来发现生产的这些电视剧卖不出去,就是缺乏发行能力,逼着我开始做发行。逐渐又发现项目跟不上了,没有项目的储备,后面一切都没有用。所以我现在的精力,有40%是放在最初的选材和剧本上,30%是在剧组,剩下的40%是在后期销售上。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够保证项目顺畅地进行。
再比如我和刘和平老师合作《北平无战事》,最初就是刘老师说服了投资方,找山东的团队来拍。从开始筹备到完成后期制作,都是刘老师陪着我一起走过的。剧中所有的大腕都是他跟我们一起去谈的,不仅仅是作为编剧,也作为一个制片人,从制片方的角度去和演员沟通,可以说我们共同搭建了一个也许今后再也难以实现的阵容。谈完演员之后,就是和导演之间、和各部门主创之间的沟通,确定拍摄的风格化,我们的美术要做到一个什么样的规模,我们的服装要做到一个什么样的风格,最后我们确定了要把民国范儿做到极致。在拍摄的时候,刘老师是在剧组里的,他负责给大家解惑,和剧组每个部门都密切接触。现在做什么?每一集剪出来的样片要看,包括音乐的调整。他是真的懂,才能够对整个拍摄做一个把控。所以编剧中心制会对编剧提出一个很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