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手舞足蹈面面观
序言 手舞足蹈面面观

全球化进程中的舞蹈,摄影:[美]劳伦斯·怀特。
“无论是谁,不跳舞便不懂生命的方式”——公元2世纪基督教诺斯替教派的赞美诗如是说。古往今来,学习舞蹈、认识舞蹈,一直是人类认识和把握自身生命的最佳手段。
只要人类一息尚存,舞蹈作为一种最原初、最本能、最直接、最优雅、最有灵性、最有人性,同时也最具肉感和美感的“属艺术”,便不会消亡,尽管作为其“种艺术”的民间舞、古典舞、现代舞、当代舞等属于不同历史时期产物的具体舞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传变异、兴衰枯荣。美国哲学家苏珊·朗格称“舞蹈是一切艺术之母”;英国哲学家罗宾·科林伍德称“舞蹈不仅是一切艺术之母,而且是一切语言之母”;中国文豪闻一多称“舞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从发生上看,人类早在对身外之物的声音、形态、色泽、语言等多种符号形成规律性认识之前,便具有某种用动作直抒胸臆的本能,婴儿在娘胎中的躁动和能说会道前的哭泣,便是最早的动作表情。而这一切,既是惟有母亲才懂的语言,更是舞蹈发生的物质前提和观众理解的内在基础,从广义上说,就是最雏形的舞蹈。
从发展上看,舞蹈之所以成为人类物质与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是因为作为对外界身心合一作出反应的艺术,它不仅能通过“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和“情动于中,故形于声”(中国传统乐舞思想中的“声”和“乐”,均包括了舞蹈在内)的生成过程,表达人们此时此刻的思想感情,更能以艺术家特有的虔诚、超常的敏锐和无法扯谎的肢体(美国现代舞大师玛莎·格莱姆名言),真实而生动、直接或间接地反应当代生活的现实,甚至预示未来社会的发展走向,体现艺术应有的记录历史与预兆未来的双重价值——民族矛盾白热化时,它一马当先,高举爱国主义的旗帜,踏着时代的脉搏而舞,为历史留下血与火的脚印(如中国当代舞蹈泰斗吴晓邦在抗日战争期间的代表作《义勇军进行曲》等);和平建设年代中,它则回归自我,潜心探索自身的创作规律,推出心平气和的纯舞之作(如吴晓邦在和平年代创作的古曲新舞《梅花三弄》等),孕育通向未来的一代新风,真可谓“声音之道与政通矣”(《乐记》语),或者“有什么样的舞蹈,便有什么样的国王”(西方格言)。
从生理上看.人们不分老幼,均与生俱有视、听、嗅、味、触、动六种感觉,而在舞蹈表演与欣赏、传播与沟通中,尽管视觉和听觉不可或缺,眼睛的触觉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人们观赏性感而美妙人体的健康需要,但动觉确是更为重要的。所谓“动觉”,归根结底,既是一种神经-肌肉系统的感觉,一种凭借这种系统直接感受-反应的本能.也是一种在此基础上保护自我-关爱他人的能力:生活中,当强者目睹弱者跌倒时,会不假思索地作出救助的动作,不经意中,流露出人类善良的本性;剧场里,当舞者完成空转后落地不稳,或单脚尖上平衡摇摇欲坠时,机能健全的观众会情不自禁地出现扶他(她)一把的冲动。对一个舞蹈,尤其是那些以肉体动作为主体,而未迷失在戏剧、文学和音乐泥潭中不可自拔的纯舞蹈之理解,是否能当即触发观众的动觉反应,而非是否能用文字语言翻译清晰这种非文字语言,乃其“懂”与“不懂”的最直觉的裁判标准。正因为如此,观众才能在即使“不懂”的前提下,照样明白自己是否对某个舞蹈情有独钟;正因为如此,舞蹈才能超越人种的差异和文化的限域,流芳千古,与世长存。
从心理上看,人们不分男女,均生而有之喜、怒、哀、惧、爱、恶、欲与生、死、耳、目、口、鼻这七情六欲,分别在暗处悄然发泄并在明处公然观赏,可谓相得益彰的心理满足乃至生理补偿。“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其中,无论是所谓的“疯”,还是所谓的“傻”,表演者与观赏者双方得到心理的满足和生理的补偿,当是舞蹈最基本的功能,更是舞蹈宗教般魔力的源泉。正因为如此,舞蹈有史以来,却从不缺心甘情愿地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为其献身的善男信女;正因为如此,舞蹈虽然长期缺乏便利的记录工具,却依旧能够凭借着口传心授的方式传延至今,并继续存在下去。
从本质上看,舞蹈是一种既单纯又复杂的艺术:单纯到极限时,足以使你一眼见底,身心得到最大限度的放松和净化;复杂到极端时,足以让你陷入迷宫,眼花缭乱且逻辑不清。说它单纯,是因为它是人类最清澄、最坦荡的传情达意手段;说它复杂,是因为它既能统一有形的肉体与无形的灵魂,又能协调无度的天然情欲与有节的道德伦理:既能高雅得令人肃然起敬,成为进入天国的礼仪规范,又能低俗得使人肉欲横流,成为堕入地狱的魔鬼示范;既能用感情征服整个人类,又能用智慧表达人生哲理;既能折射人类发生发展史的整个历程,又能凸现不同历史时期的时代特征;既能通过感情宣泄排解心理疾患,又能通过肢体运动保全身体健康;既能强调群体生活的共同性,又能扩张个体生活的特异性;既能客观地再现物质世界,又能主观地表现精神世界;既能自由驰骋想像的无限空间,又能充分开发人体的有限结构;既能在国难当头时为爱国主义的政治理想冲锋陷阵,又能在国泰民安时使本体美学的纯粹舞蹈兴盛发展;既能充填生活与艺术的鸿沟,又能体现自然与舞蹈的区别;既能融合创作主体与创作对象,又能融合艺术家与艺术品;既存在于时间的节奏样式之中,又存在于空间的造型样式之中……凡此种种,或许足以解释,舞蹈理论缘何滞后于其他各门类艺术——它的复杂性恰好存在于它的综合性之中。
从历史上看,早在舞蹈成为一种高度发达的表演艺术之前,人们不分民族、肤色、宗教、语言,都能从左摇右摆、左旋右转、腾空而起、跺地为节等动作中,自得其乐,发泄剩余精力。当人们朦胧地意识到,动作乃宇宙间的万事万物莫不以运动为其主要存在和发展方式,便衍生出用舞蹈驱邪除疫、祈求平安、保证风调雨顺、迎接五谷丰登的观念和仪式。于是乎,舞蹈成为万能之神:猎人出发前跳舞,勇士出征前跳舞,瘟疫横行时跳舞,旱涝无常时跳舞,春播秋收时跳舞,出生成年时跳舞,婚丧喜庆时跳舞。舞蹈在先民的生活中可谓无处不在,更可谓神通广大。
从宏观上看,天上人间,气象万千,日月交替,斗转星移,江河奔流,潮涨潮落,四季循环,春华秋实,风吹草动,电闪雷鸣,运动不止,生命不息。这一切,便是舞蹈的底气所在,便是舞蹈的能量所在,便是舞蹈的节律所在,便是舞蹈的美感所在。
从微观上看,婴儿从娘胎里开始拥有规则的心跳,从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开始有了正常的呼吸,这两种最基本的、也是惟一贯穿生命全过程的动作,便是舞蹈举手投足的动力,便是舞蹈俯仰向背的根基,便是舞蹈传情达意的前提,便是舞蹈沟通你我的心渠。
这,就是本书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描画其万分之一的不朽对象。这,就是异彩斑斓、风情万种、变幻莫测、令人神往的世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