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代传人中的新锐舞团


第五代人的活跃期是20世纪的最后一个10年,即90年代。至此,西方现代舞恰好进入了百年华诞,而自从1989年艾尔文·艾利离去以来,“20世纪三大艺术巨匠之一”的美国现代舞的老祖母玛莎·格莱姆及其传人和丈夫埃里克·霍金斯、德国现代舞在美国的第一个传播者汉娅·霍尔姆及其最重要的美国传人埃尔文·尼古莱相继辞世。当整个国际舞蹈界为此哀痛不已之时,舞蹈史学家们站在历史的高度宣称:一个旧时代已随着格莱姆的逝世而匆匆过去,一个新时代则已经舞到了我们的面前。
的确,90年代以来,美国现代舞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更高的阶段——“后后现代舞”阶段。随着现代舞的日益成熟,五大训练体系日趋完备,以及大学舞蹈教育的高度普及和发达,新秀们的独立生涯开始有了新的特色。编-演一体的新一代现代舞者们不再需要像格莱姆、韩芙丽、霍金斯、堪宁汉、泰勒等第二、三代人那样,独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创办舞团的同时或者之前,建立自己的舞蹈学校,以发展自家的训练体系,培养自家风格的后备舞者,而只是按照自己的特殊需要去编舞,并要求舞者们去其他地方接受不同风格的训练——大多是芭蕾和堪宁汉、格莱姆、泰勒、林蒙和霍尔姆这五大古典现代舞的体系。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规律似乎又在这代新人的技术结构上发生了作用,原因不外乎:一是前辈开山的年代早已过去,成名成家的时机也已成为过去,各大流派的训练日趋完善,并且基本够用,甚至绰绰有余了,而无论编舞家,还是表演家,均用不着花费大量精力去另辟蹊径,而只需在现有的基础上稍加改良和变形即可;二是新一代的现代舞者们可以集中精力搞创作,因为现在的舞者身上已经接受过多种流派的训练,基本上能够胜任编舞者的各种要求。“创意”这个现代舞的细胞核越来越多地流出了训练教室中的肉体,而登上了舞台,走进了作品的心智。
这些新秀们大多在独立之后,不急于搞固定的舞团,而是根据自己的具体创意,申请一笔专门的经费,组建临时性的演出团,而舞者们大都是某位编舞家的崇拜者,因而不太计较报酬,演出结束后便各奔前程去了。其中的志同道合者或许会自由组合,另外形成些小型的舞团,或许会仅仅自行组织创作和演出。一句话,大家急功近利的情绪少了,稳扎稳打的行为多了,而对这种临时性的演出形式,则普遍比较喜欢,因为舞者间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相互磨合,相互了解,并将希望更多地放在日后的更大机会上。
这些因素造成了这样一种有意思的现象:技术能力全面、适应能力强并且体力好的舞者常常能在同一个演出季里,于两个甚至更多的舞团登台亮相。显然,这种舞者的就业率要高于其他人,因而有更多的机会挖掘自己、展示自己,并得到更多、更好、更大的机会。
在美国,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秀是根本无法拥有自己的舞团和团址的。通常的做法是按钟点租用他人的场地排练,并租用小型的试验剧场演出。在纽约这个“世界舞蹈之都”,仅曼哈顿岛上的“百老汇”这一条剧场街的东西两侧,就分布着大、中、小型剧场共200多个,而小型剧场则在其中占了大多数,并主要集中在城南地区。
小型舞团在美国大致有几百个。这些舞团的生存周期每每得取决于编舞家兼团长的创造力之高低、社交能力之强弱、人缘之好坏,以及由此形成的良性循环如何,包括集资的潜力大小等等。但一般来说,这些小舞团每年只能在春末夏初4至6月或秋末冬初的10至12月两个演出旺季中登台。因此,远道的观众要想一睹这些实验性或前卫性的舞蹈演出,必须跟着这个节奏走,并提前了解准确的信息。
毫无疑问,一旦“水到渠成”的时刻出现,每位编舞家都会梦想有一个舞者稳定的团体,以便保证自己的艺术生命不遭中断。在纽约有些大型的现代舞团是“永久”牌的,其中的不少舞者会大半辈子呆在某个舞团里,等不能再作称职的舞者时,也可以凭借在这些名团多年的经验和资本,去一些舞蹈院校以教舞为生。这里面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前提:越来越多的舞者在从事职业生涯的期间或此前此后,曾入大学攻读文凭或学位。这一点是许多芭蕾舞团的舞者所不及的。
显而易见,90年代的美国现代舞蹈界,最为活跃者已成为第五代传人。他们尽管尚未得到像前人那样多的荣誉、地位和资助,尽管由于独辟蹊径而常常缺乏必要的生活保障,但他们那年轻的身心就是最大的资本,他们那执著的献身精神更是其艰苦奋斗的精神支柱,足以支持他们去按照现代舞力求创新的宗旨,按照自己对这个变幻莫测的新时代的看法,去生活,去创作,并以此开创一个更加繁荣的未来。
第五代人中大多不属于某一家或某一派,而是广泛地接受过诸家诸派的营养和熏陶,不少人曾在名家的名团中做过舞者,并且已在大专院校攻读了学士甚至硕士学位,因此,论知识,论修养,论学历,论技术,论条件,论品貌,都不在前辈们之下,他们需要的只是——干!多些干的机会,多些干的经验。
这些人的数量远远多于前几辈人,这里仅介绍三个由这些人中的佼佼者组成的舞蹈团。
比尔·T·琼斯与阿尼·赞恩舞蹈团 这是个以两位青年现代舞者为核心的团体。比尔·T·琼斯(1952— )是位身高体壮的黑人舞蹈家,并且擅长写诗,动作流畅如水,具有浓郁的抒情意味;而阿尼·赞恩(1947—1988年)则是位身材中等的白人舞蹈家,同时兼顾摄影,动作带棱带角,充满了强烈的冲击力。这样,其双人舞常常有意无意地成了充满戏剧性的对比和对话。
他们起初创立了一个名叫“美国舞蹈收容所”的双人舞蹈团体,继而于1982年正式成立了今天这个由10名演员组成的舞蹈团。作为“后后现代舞”的代表性团体,这个舞蹈团的创作范畴更加广阔,而手段则更加自由——有根据琼斯本人写的诗而创作,并由他自行表演的独舞《地球上的最后一夜》;有根据音乐名曲编导的男女双人舞《咏叹调》;有以文艺复兴时期的风俗和动作为灵感,二度创作的群舞《节日》;也有根据黑人传奇创作的群舞《爱的定义》。令观众耳目一新的是,琼斯还在有的舞蹈中允许自己或道白或高唱,使舞蹈内容更加深刻感人。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有悖于现代舞提倡动作本身的表现力之宗旨,但深究起来,却又不乏别出心裁的创意,而歌舞不分更是东西方传统舞蹈的一个共同特征。

比尔·T·琼斯与亚瑟·阿维尔斯的双人舞姿,摄影:[美]洛伊丝·格林菲尔德。
这个舞团的另外一个突出特点,是用强悍有力且技术完美的舞蹈形象打破了古典唯美主义的审美观。观众们人人都被一位名叫亚瑟·阿维尔斯的小伙子给吸引住了,他那漂亮的旋转和灵巧的动作、敏锐的动觉和精确的乐感,使得观众对他那按照古典唯美主义的标准,纯属丑陋不堪的粗壮的大腿和发达的小腿,以及剃光的大头和憨直的表情,简直是视而不见了,更有不少观众如饥似渴地惊呼到:“好一位真正的男子汉啊!”
更加极端的例子要算另一位足以被描述成“肥胖症”的男子。仅是这样的身材,在稍微保守一点的舞蹈团里,就根本没有跳舞的资格了,而琼斯和赞恩却将他用作了主要的演员,因为他具有其他演员所没有的体积感和重量感,而他的动作又是那样的灵活而富于表现力。
无疑,琼斯和赞恩对这两位大块头男演员别具慧眼的使用,有效地证明了舞蹈的生命力本应存在于身心合一的状态中,而不能永远狭隘地窒息在单一而纤细的肢体中。
琼斯1990年推出的舞剧《汤姆叔叔小屋里的最后晚餐/希望的土地》,可谓又一部力作,15位演员曾随他在美国的10大城市巡演,备受评论界的好评和学术界的关注。琼斯的这部作品首先在选材上别具匠心——借用了19世纪美国作家斯陀夫人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和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达芬奇的绘画《最后的晚餐》,来表述自己对美国当代种族关系的看法。
皮劳波勒斯舞蹈剧院 这个团创建于1971年,“皮劳波勒斯”是该团借用的实验室菌种名称,表达了舞团的创作方向是要追求那些不可名状、无法定义的东西,而创建者摩西·彭德尔顿(1949— )、乔纳森·沃尔肯,以及随后的几位团长都是大学毕业生。颇为有趣更令人思索的是,他们并非科班出身,而是哲学系、心理学系的毕业生,全部的舞蹈背景只是他们的选修课程。

皮劳波勒斯舞蹈剧院的作品《莫利还活着》,摄影:[美]赫伯特·米格多尔。
由于他们一方面坚持“实验”的原则,在方法上坚决杜绝陈规俗套,在动作上彻底抛弃陈词滥调,另外一方面又高度重视观众的理解力和接受度,以及这个时代特有的节奏感,把雅俗共赏和轻松幽默当做自己的最高目标和风格基调,因此,20多年来,他们的舞蹈可谓所向披靡,深受世界各国的评论界、舞蹈界和广大观众的欢迎,而许多国际性的舞蹈节都争先恐后地将这个舞蹈团当做开头炮。而他们的传人独立出去后,先后创建了“多媒体舞蹈团”和“埃索舞蹈剧院”这两个颇为火暴的舞蹈团。
非程式化却高难度的动作是该团的一个显著特征,而非程式化的动作则要通过大量的实验才能找到,其艰苦和复杂程度绝不亚于科学实验,因为这些崭新的动作实验要取得成功,必须灵活运用许多力学原理和生、心理因素,而肢体的运动范围和承受能量也都需要新的探索。
健康的幽默可以算得上是这个舞团的另外一个特点,而在笔者看来,这种幽默可谓炉火纯青的智慧。这个舞团对舞蹈的发展还有一个重大的贡献:“人体重构”。编舞家们将人体各个部位约定俗成的形象和功能加以支解,然后重新进行想入非非的结构,目的是让观众莫明其妙,一下子难以辨清那舞蹈形象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进而对生活中许许多多约定俗成的清规戒律进行反思。
埃索舞蹈剧院 概括地说,皮劳波勒斯这派的三个舞团都具有“通俗却不庸俗,流行照样严肃”的特点,而这中间,只有四位编导兼舞者的埃索舞蹈剧院更显得令人感动,并发人深省。
所谓“通俗却不庸俗”,是说该团的创作方向是极其明确地要让观众一看便明白,实现刹那间的心灵沟通,但又不是去表演小儿科式的简单说教,更不是玩弄什么智力游戏,或卖弄什么风雅学问;该团的舞台作风大气磅礴,既能让观众不知不觉地全身心卷入,又能让他们不产生讨好卖乖的感觉;既能使观众得到充分的感官刺激,又能给予他们以深刻的理性启迪。
所谓“流行照样严肃”,是说该团的作品既有流行艺术的火暴特点,能使观众充分感受到时代的脉搏和新鲜的刺激,又能使他们对人生和社会产生“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深刻体悟,甚至产生在观舞后想做一番伟大事业的冲动。他们的这个特点应该能为我们国内目前流行艺术界自身重火暴,轻意境,重噱头,轻巧妙,而外界则有意无意地贬低或蔑视“流行艺术”,或将“流行艺术”与“严肃艺术”对立起来的做法,提供正面的参考。
“埃索”一词来自希腊文的ISO,字面的意思是“平等与平衡”,实际的内涵则是四位创始成员应该不分高低,人人平等,同心协力,作这个舞团的主人;而两男两女的结构则使舞团达到了高度的阴阳平衡。在节目单上,我们还能看到四位青年舞蹈家通过“ISO”这个词表达的乐观主义精神——“ISO”成为“我是如此的乐观”(I'm So Optimistic)这句英文中三个单词的开头字母。作为表演艺术家,“埃索”的青年舞蹈家们能够有意识地为观众输入这种晴朗的基调,而不是一味地宣泄自己的灰色心态,一方面反映出他们自身拥有的身心健康,另外一方面也表现出他们对社会具有高度的责任感。
据舞团的新闻材料介绍,“ISO”在日语中还意味着“支票”,这表明该团的另外一个目标是要力求在经济上做到独立,即保证获得足够的票房价值,因此,任何晦涩难懂或缺少观众意识的东西将不是他们的爱好。
这个袖珍舞蹈剧院创立于1986年,四位舞蹈家分别是丹尼尔·埃兹拉洛(1957— )、杰米·汉普顿、阿什利·罗兰和莫雷·斯坦伯格。10多年来,他们用高智慧和高体能的肢体动作,将自己推上了世界各地的大小舞台,受到不同人种、肤色、语言、文化的观众的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