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美学:头颅、图腾与魂灵存在
颜翔林在其著作《死亡美学》中写道:“人类有史以来无数的经验晓谕这样一个无须用语言陈述的知识命题和逻辑判断:死亡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有限时间的必然归宿,它的生命的终极。”[5]《赛德克·巴莱》在影片一开始就上演了莫那·鲁道成年狩猎仪式上夺取敌人首级的血腥一幕。电影通过这个情节设置,直接向观众展示了赛德克人野蛮、血性的部落文化。赛德克男性以斩杀敌人、收取头颅作为荣耀的象征,也是一个赛德克男孩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获得认可的必要条件,获得的头颅将成为一种祭品献祭给部落信仰的祖灵。
古希腊部落人在描绘动机因素时,归整出三点:血性、卓越、情欲。其中最重要的“血性”,“包括渴望万古流芳,也就是令人钦佩,值得众人仰慕。”[6]在《赛德克·巴莱》中,头颅就是血性在赛德克人的象征,也是赛德克人文化中的信仰因子。影片中,日本侵略者来到莫那·鲁道所在部落,将其部落人收缴的头骨尽数扔在土坑中,因为在明治维新文明开化后,自称文明的日本人难以理解这种野蛮文化。而对于赛德克人,这是一种文明压制,是对他们荣誉的否认以及祖灵信仰的侮辱。这个情节是影片中第一次展现野蛮与文明的碰撞,莫那·鲁道在堆满头骨的坑底被日本警察制服时,赛德克人对死亡的征服、轻蔑和骄傲在所谓“入土为安”的文明中被撞击得头破血流。
与头颅和头骨相伴相生的还有图腾,即文在男人脸上的标志。而只有英勇杀敌的战士才配获得图腾,也只有脸上文过图腾的人死后才能经过彩虹桥到达祖灵的猎场。这种人,被称为“赛德克·巴莱”,是“真正的人”的意思。电影中,莫那·鲁道说:“这次战斗不为光荣凯旋,只为以什么方式牺牲。”在祖灵信仰的加持下,赛德克人选择战死沙场或自杀来献祭祖灵,在剥离肉体的痛苦后,赛德克人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生命的永续和自由,这是从艺术与哲学层面上对于死亡的探索与超越,即以死亡成就不朽。
赛德克人坚信魂灵存在,认为肉体破碎但灵魂依然可以存续。基于此,丈夫可以杀死心爱的妻子,母亲可以将孩子扔下悬崖,为了留存粮食妇女集体自杀等“死亡”元素在《赛德克·巴莱》中层出不穷。这种突破观众认知的、极具感官冲击力的“死亡”呈现,激发了人们开始思考生命悲剧下对死亡的追求及灵魂的保存问题。《赛德克·巴莱》打碎了以往人们对“死亡”的认知,给予了“死亡”后的无限可能,在影片中“死亡”不再是终点而是赛德克人蜕变与升华的起点。
美国学者罗伯特·路威在其专著《文明与野蛮》中说道:“文明人的‘文明’和野蛮人的‘野蛮’往往很难分别高下……认识到所谓文明人有时很野蛮,而所谓野蛮人有时候倒很文明……”[7]而《赛德克·巴莱》正是通过赛德克人与日本侵略者的对抗,表现出“文明”与“野蛮”之间引人深思的矛盾冲突。“如果你们的文明是卑躬屈膝,那我带你们见识野蛮的骄傲。”莫那·鲁道在面临侵略者所谓文明的倾轧时,爆发了来自野蛮的血性呐喊。《赛德克·巴莱》演绎了真正的民族悲剧,将民族凝聚力、民族精神等战争年代里无比宝贵的东西融合在一起,通过最血性、最原始的方式给予观众情感、视觉上的冲击,在每一组符号中、每一处声景关系里、每一段超脱普世价值观的死亡画面中,总体展现了赛德克人的种族美学,即原住民以鲜血和生命换回了被遗忘的图腾,实现了对祖灵信仰的坚定追随,表现了超脱死亡的生命观。这是虽死犹荣的骄傲,是在一个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唤起民族信仰的关键因素,也是《赛德克·巴莱》为何十多年来依然悲怆且振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