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象征·联想

四、兴·象征·联想

记得从前毛泽东发表了一封谈诗的信之后,国内文坛曾大谈了一阵“赋、比、兴”。赋、比的涵义,争议不大,至于兴的意思,却似乎一直不甚了了。有人比附西方诗学,说兴即象征,其实不尽然。

象征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意象,由于反复使用或人为规定而获得某种指意性。就此而言,象征倒是近似于“以彼物比此物”的比,即比喻,或更确切地说,比喻中的隐喻(metaphor)。只不过隐喻的本—体关系较明确,而象征的意—象关系较随意;又象征必有象,隐喻则未必而已。国外有学者曾设譬区别隐喻和象征曰:隐喻如芭蕾舞演员两脚着地,而象征如单脚着地,另一脚指向虚空。其实,象征的不确定性是随语境变化的。在特定语境中,某象征的意—象关系还是可能确定的。其关系可以是比喻的、非比喻的;约定俗成的或个人硬定的。例如,玫瑰令人联想到爱情乃是习俗使然。

而所谓兴,据古人云,是“托事于物,则兴也,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这里的关键词是“起”。显然,兴既不同于象征,也有别于比喻。愚以为,兴即联想(association),它不必成为象征,因为联想比象征更随意更不确定。再者,象征一般只有象显,而意隐于其后,虚实相生。兴或联想则往往两端皆显,颇似省略了连系词的扩大了的明喻,例如埃兹拉·庞德著名的“俳句”《在地铁站》:

人丛中这些面孔的浮现;

湿黑的枝上,花瓣点点。

《诗经》中的著名例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是典型的联想。当代诗人中善用联想者当首推以色列的耶胡达·阿米亥,其诗有句云:

房间里的花儿美丽

是由于它们对屋外种子的欲望。

……

你也坐在我的房间里,由于

你对别人的爱而美丽。

有点强词夺理的“奇喻”味道,但又自然贴切,与情境融合。

联想是一种思维方式,也可以是一种表现方式。玛乔丽·布尔顿在《诗歌解剖》中写道:“早期诗论几乎完全忽略了对联想效果的研究;只是近些年来才有了像研究诗律学那样系统地研究联想的尝试。然而,联想是诗歌的非常重要的特征。”

(最初发表于《中华读书报》1994年9月28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