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臆解

“红酥手”臆解

《中华读书报》2002年4月24日第23版载胡亚东先生为钱定平先生《美是一个混血女郎》一书所写的书评《“混血女郎”之美》述及钱先生对陆游《钗头凤》一词的评论。钱著我尚未读到,但据胡文转述的大意看来,其中对“红酥手”之酥字的理解令人不敢苟同。笔者不敏,试述所疑如下,以就教于钱、胡二位先生及方家识者。

胡文说:“陆游的红酥手同样是不可翻译的,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酥’字是一种只能用‘动感’来描述的感受,如酥糖、桃酥,都只在咀嚼过程中给人一种又脆又软的感觉,还有说不清楚的美感,而英文中crisp则似并不能完全表达这种感受。”

我以为,英译者将“酥”字译成“crisp”,是错会了意,选错了词义。这种误解在汉译英当中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亦不足为奇。奇的倒是中国的学者竟然会跟着外国人错。“crisp”有脆、硬、干、易碎等含义,只适于形容苏打饼干之类的东西,若用来形容一位美女的柔荑,恐怕有点匪夷所思了吧。外国人兴许会以为陆放翁是二十世纪的现代派诗人呢。而钱/胡也许是受了英译者的影响,不仅将其误译引进,而且强为解释,把进口的苏打饼干变成了国产的桃酥、红虾酥。不知放翁那时候吃没吃到过红虾酥之类的酥糖,反正迟钝如我者看见美女之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要放入口中咀嚼出又脆又软的说不清楚的美感来的。

其实,放翁所谓“酥”,恐非酥糖、酥饼之酥,而更可能是酥酪之酥。《玉篇·酉部》云:“酥,酪也”。《本草纲目·兽部一·酥》云:“酥,酥油。”说白了,酥就是奶油,或称乳脂。牛、羊奶(当然还有别的奶)煮沸冷却后,上面浮有一层富含脂肪的物质,俗称奶皮子,学名就叫酥。这东西经搅动、过滤、压缩等加工过程,就成为黄油(旧时据英语音译为“白脱”,港、台叫牛油);若经发酵处理,即成奶酪。藏族常用的酥油,也是同类,是把奶皮子再回锅精炼而得的纯脂。牛奶油和酪微黄,羊奶油和酪则色白。我曾吃过内蒙古的酸奶子(即羊奶酪),那颜色就是雪白的。由于民族大融合,我国北方和中原地区的汉人,尤其是上流社会,在魏晋时期就风行吃奶酪。《晋书》就载有某东吴降臣因不惯食酪而被晋臣取笑的故事。随着晋室南迁,奶酪也传到了南方。汉人多务农业,重耕牛,绝少专蓄奶牛者,且南方多水牛,水牛乳似不甚佳。故古人所食或许多为羊奶酪。陆放翁自称曾“匹马戍梁州”,游历既广,见闻必博,无疑熟悉奶酪。用奶酪的颜色和质地比拟美女的肤色和肌理十分贴切,至少也比酥饼、酥糖近似些。何况汉语中原来旧有称美女乳房曰“酥胸”者。所谓“红酥手”,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白里透红、细皮嫩肉的小手儿。“酥”是形容其温软滑腻洁白的样子,绝不至于有嘎嘣脆的感觉也。

最后,笔者不揣谫陋,建议可将“酥”字英译作“creamy”,勉强庶几近之,不知识者以为然否。

2002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