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长久沉默之后》
关于《长久沉默之后》
偶尔浏览网络,看到某诗歌网站的翻译论坛在讨论叶芝诗“After Long Silence”:
Speech after long silence;it is right,
All other lovers being estranged or dead,
Unfriendly lamplight hid under its shade,
The curtains drawn upon unfriendly night,
That we descant and yet again descant
Upon the supreme theme of Art and Song:
Bodily decrepitude is wisdom;young
We loved each other and were ignorant.
有人贴了我的译文:
长久沉默之后
长久沉默之后说话;没错
别的恋人们或疏远或亡故,
冷漠的灯光躲入灯罩深处,
层层窗帘挡住冷漠的夜色
我们谈论了却又再谈起
那艺术与诗歌的至高主题:
肉体的衰老即智慧;年轻时
我们曾彼此相爱却愚昧无知。
不幸的是,此译文出自中国工人出版社1996年8月第二次印刷的《叶芝抒情诗全集》,第一、四行末的破折号不知为何漏印了,以至于有细心的网友指出:傅译似乎没有注意到第一行与第五行的关系。实际上,同一出版社1994年10月的最初版本中,那两个破折号赫然在焉。而且,上传者在第五行的“再”字后漏打了一个“次”字,因而造成韵律不协。
至于此诗的意思,网友们争讼不已,却有所不知其所以然。此诗作于1929年11月,寄赠奥莉维亚·莎士比亚。叶芝自1898年与情妇奥莉维亚分手后(叶芝有诗《恋人伤悼失恋》[1898]记其事),一度多年未通音问,似乎到1908年才在伦敦又见过面。另说此诗的诉说对象是梅瑟斯太太。叶芝于1900年把自己的精神导师之一麦克格莱戈·梅瑟斯开除出“金色黎明”秘术修会,导致梅瑟斯后来郁郁而终。但后一说似较不可信,因为叶芝与梅瑟斯太太之间并无恋情。原诗有散文体初稿可证:“你的头发白了/我的头发白了/来我们谈爱情吧/年轻的时候/我们知道什么别的话题/我们彼此相爱/所以无知”。
据以上背景可知,“长久沉默”不是指一次谈话中的停顿,而是指多年的相互不理睬。结尾也毫不“荒谬”,并非对老朽智者的“嘲笑”,而是表达着叶芝一贯的信念:灵与肉二元对立,青春与智慧不可兼得;人年轻时渴求智慧,年老时渴求青春。同时似兼有道歉的意思。此诗所表达的“至高主题”在叶芝别的诗作中也时有复现,如《佛格斯与祭司》、《人随岁月长进》、《血与月》、《政治》以及诗剧《在鹰井畔》、自传《瑞典的厚赠》等。至于原诗第三、四行中“unfriendly”一词的译法,我也是有根据的。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的“unfriendly”条C义项云:“marked by lack of warmth:COLD”。明言此词与“冷漠”(cold)同义。我不知此词还有什么“诡异”之义。
顺便说明一点,我初译此诗时虽已在上大三,但还不算是“老头子”。这个尊称应该送给写诗的人才对:叶芝作此诗时年六十有四矣。但我也不妨视之为对我译笔老到的赞美。2000年台湾书林出版繁体对照本《叶慈诗选》时,我对拙译稍做了些改动:
长久沉默之后
长久沉默之后说话;不错——
别的恋人们或疏远或亡故,
冷漠的灯光躲入灯罩深处,
层层窗帘挡住冷漠的夜色——
我们谈论了却又再次谈起
那艺术与诗歌的至高主题:
肉体的衰老即智慧;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懵懂无知。
现在,再稍微修改一下,与原作第一行的肯定句式达成一致:
长久沉默之后
长久沉默之后说话;对了——
别的恋人们或疏远或亡故,
冷漠的灯光躲入灯罩深处,
层层窗帘挡住冷漠的夜色——
我们谈论过却又再次谈起
那艺术与诗歌的至高主题:
肉体衰老即智慧;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懵懂无知。
2004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