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何谓玄学诗
二、何谓玄学诗
但恩诗名之重振,其原因绝不可能仅仅是外在的、偶然的。他的诗中必有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令人感兴趣的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据格瑞厄森说,但恩的诗名在以往三百余年间经历了多次沉浮,但就他的“才智”,及其范围和特点、渊博和机巧而言,各时代的评论者看法都趋于一致。他们的分歧之处仅在于这种“才智”与他的诗的关系及其对他的诗的影响。(1)可见,但恩的长处也就是他最有争议之处。
历代评论者几乎无不由衷地佩服但恩的才智。德莱顿称但恩是“我们国家的最伟大的才子,尽管不是最伟大的诗人”。(2)柯尔律治写到:“令人惊奇的活力、热烈和特异,随心所欲利用广大记忆的几乎无限的储藏,以及用我们无权期望的题材所做的练习——这就是但恩的才智。”(3)惟独德昆西认识到可能使但恩的才智成为其诗的工具的基本素质:“极少作家曾经显示出比但恩更渊博的才能;因为他以极富热情的庄严感融合了别人不曾做到过的——辩证之精妙和谈吐的最高升华。”(4)
具体到诗创作中,才智当然要表现为某种技巧风格。艾略特指出“但恩……运用一种有时被认为是具有‘玄学’特点的技法;一个修辞格被精炼到智巧所能达至的最远地步。……但是在别处我们发现,并非仅仅一个类比的内容的阐释,而是一种通过迅速联想的发展,这要求读者方面有相当的灵敏。”(5)这指的就是所谓“玄学奇喻”,用约翰逊的话说,即基于“最不相干的观念被用暴力强拧在一起”(6)的比喻。
但恩在写作时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他将会是一位“玄学”诗人。这一头衔也许是由德莱顿最先赠送,后来被约翰逊所借用的。德莱顿说:“他不仅在他的讽刺诗里,而且在他的艳情诗里——其中惟有自然天性应占统治地位——故弄玄学;当他应该以爱的柔情占据女性的心,取悦她们时,却以微妙的哲学沉思迷惑她们的头脑”(《论讽刺》1692)。
德莱顿对但恩的评价及对其诗贴用的“玄学”标签经十八世纪一直沿袭下来。约翰逊在其《考利传》(1781)中著名的段落里对德莱顿的宣判做出响应,但几无更多发挥,只是把玄学诗这一概念的外延扩大到包括乔治·赫伯特、亨利·沃恩、安德鲁·马伏尔、约翰·克利夫兰、亚伯拉罕·考利等其他十七世纪诗人的作品,而他对“玄学”一词的用法也相当模糊。德莱顿的用法原意为“哲学”;约翰逊的用法则不过意为“学问”。“玄学诗人是有学问的人,炫示他们的学问是他们的全部努力;但不幸的是他们决定在韵律而非诗创作中显示学问,所以他们写的只是韵文,而且往往是更能经受手指而非耳朵检验的那类韵文。”(7)
格瑞厄森的定义也是基于以上二者的:“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玄学诗人是在学问中——不是在其自己意识和常识所揭示的,而是在科学和哲学所报道的世界中——寻找灵感的诗人。”(8)
从上述三种说法似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即所谓玄学诗是具有相当的学问或哲学成分的诗。“玄学”一词原文为Metaphysics,亦可译为“形而上学”,据《牛津英语词典》,本是亚理士多德一部著作的标题,后指哲学的一个分支,包括本体论和认识论等。然而,从但恩等玄学诗人的作品本身看来,其中并不多见对形而上的哲学命题的直接处理和关注。故而有论者认为玄学诗这一名称实际是误用。但也有论者认为正是在某个玄学问题的语境中表现爱情、死亡、上帝等题材造成了玄学诗的独特品质。所以,玄学诗这一名称对于“但恩派”的作品来说更多地是技巧风格,而不是题材内容上的界定。
《普林斯顿诗与诗学百科全书》“玄学诗”条如是说:“约翰·但恩、乔治·赫伯特、亨利·沃恩、安德鲁·马伏尔等十七世纪英国诗人所写的诗,具有机巧、理智、有时晦涩的特征。泛言之,亦指展示类似品质的诗。十七世纪玄学诗的特点在于明显依赖反讽和悖论,运用奇喻以及诸如词语误用和矛盾修饰等修辞手法。……”
格瑞厄森认为:“欧洲最伟大的两位玄学诗人是鲁克莱修和但丁。……但恩不是鲁克莱修和但丁那样的玄学诗人。他在他的诗中不表述有序的宇宙体系。但丁所表述的有序体系当但恩在世时正在哥白尼、伽利略等人的批判下分崩离析;没有哪个诗人像但恩一样觉识那种解体对想象的影响。……神秘宗教被用作一种逃避科学怀疑主义的途径。而且,但恩对玄学的运用常常是轻佻而轻率的,至多只是诗性的。但他是一个学问诗人,是一个哲学诗人;不对潜在于他的奇喻和更严肃的思想背后的哲学和科学加以关注,就不可能正确理解或欣赏前二者。”(9)实际上,玄学诗不应等于哲学诗。至少但恩的玄学诗不是哲学诗,而是学问诗、论辩诗,因为玄学在诗中不是题材而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