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①

汉武帝思怀往者李夫人，不可复得。时始穿昆灵之池②，泛翔禽之舟③。帝自造歌曲，使女伶歌之。时日已西倾，凉风激水，女伶歌声甚遒，因赋《落叶哀蝉》之曲曰：“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④。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帝闻唱动心，闷闷不自支持，命龙膏之灯以照舟内，悲不自止。亲侍者见帝容色愁怨，乃进洪梁之酒，酌以文螺之卮——卮出波祇之国⑤，酒出洪梁之县，此属右扶风⑥，至哀帝⑦，废此邑。南人受此酿法。今言云阳⑧出美酒，两声相乱矣。帝饮三爵，色悦心欢，乃诏女伶出侍，帝息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香；帝惊起，而香气犹著衣枕，历月不歇。帝弥思求，终不复见，涕泣洽⑨席。遂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

初，帝深嬖李夫人，死后常思梦之，或欲见夫人。帝貌憔悴，嫔御不宁。诏李少君⑩与之语曰：“朕思李夫人，其可得见乎？”少君曰：“可遥见，不可同于帷幄。”帝曰：“一见足矣，可致之。”少君曰：“黑河⑪之北，有暗海之都⑫也，出潜英⑬之石，其色青，轻如毛羽。寒盛则石温，暑盛则石冷。刻之为人像，神悟不异真人。使此石像往，则夫人至矣，此石人能传译人言语，有声无气，故知神异也。”帝曰：“此石像可得否？”少君曰：“愿得楼船百艘，巨力千人，能浮水登木者，皆使明于道术，赍不死之药。”

乃至暗海，经十年而还。昔之去人，或升云不归，或托形假死，获反者四五人。得此石，即命工人依先图刻作夫人形。刻成，置于轻纱幕里，宛若生时。帝大悦，问少君曰：“可得近乎？”少君曰：“譬如中宵忽梦，而昼可得近观乎？此石毒，宜远望，不可逼也。勿轻万乘之尊，惑此精魅之物。”帝乃从其谏。见夫人毕，少君乃使舂此石人为丸，服之，不复思梦。乃筑灵梦台，岁时祀之。（《拾遗记》卷五）

注释

①李夫人：乐工李延年之妹，本娼女，妙丽善舞，颇受宠于汉武帝。夫人，嫔妃称号。②昆灵之池：昆明池。③翔禽之舟：雕饰有飞鸟的画舫。④扃（jiōng）：门户。⑤波祇之国：《洞冥记》卷一云：“波祇国，亦名波弋国，献神精香草。”⑥右扶风：汉代三辅之一，治所在长安。⑦哀帝：刘欣，公元前7年至前1年在位。⑧云阳：县名，秦置，在今陕西淳化西北。⑨洽：湿。⑩李少君：齐人，方士。⑪黑河：在甘肃，又名甘州河、张掖河。⑫暗海之都：不详，疑为传说中海名，因处极北之地，日光不及，故曰暗海。都，海水、河水汇聚处。⑬潜英：精华潜伏之意。

说明

汉武帝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不亚于秦始皇，他在位期间多次延聘方士寻找不死药，有的方士甚至被封侯。当他宠爱的妃子李夫人死后，他思念不已，诏方士李少君使致李夫人。这段历史《史记》与《汉书》所记略有不同。《史记·封禅书》云：“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在《汉书·郊祀志上》乃易王夫人为李夫人，李少翁为李少君。后世民间传说显然与《汉书》保持一致。这则传说包容了方士的神仙思想和中国远古神话的神秘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