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醉酒（一回）

风流名士属姣娃，一任园中众口哗。

不避腥膻真韵事，偶将烂醉作生涯。

烧来一脔①尝新味，梦入群仙数落花。

如此佳人如此醉，古来闺秀总输他。

史湘云，仕女情怀名士概，他一生爽快异群娃。

宝钗有量偏怜我，黛玉多心也敬他。

这一日，在阿母房中闲戏耍，见关东的鹿肉②味真佳。

他就要了些生肉往园中去，说：“看我今日叫你们笑煞！”

这佳人，携肉前行呼宝玉，他们在，假山石畔笑声哗。

就着那青花石板，为条案，捡儿块太湖石子，把灶搭。

拾些个梅梢与柳干，扫些个芳草与枯葭。

这佳人，卷高翠袖当炉坐，那宝玉，取送奔驰当火家③。

他二人大嚼连称快，把那些见不惯的姑娘们笑掉了牙。

这个说：“云姑娘那像斯文小姐？”那个说：“大观园竟变了口外④人家。”

这个说：“唐突煞花姣柳婿，”那个说：“赖着算沉李浮瓜。”

湘云说：“自古真人能本色，一味的扭扭捏捏岂是通家⑤。

似我这大口吞膻，终不失锦心绣口；像你们装模作样，只好是弄嘴嗑牙。

我看这生鹿脯，不亚如羊羔美酒，胜似你们冷屋里扫雪烹茶。”

这湘云偶尔粗豪，天然姣艳，做的那韵事种种，迥异涂鸦。

又一日，在园中持蟹成雅集，真个是，花团锦簇，玉笋兰芽。

入座时，翩翩飞绛雪⑥，散步处，片片落朱霞。

哗哴哴，掌上杯声敲玉钏，香馥馥，盘中鬓影照堆鸦⑦。

不一时，玉山齐倒娇无力，把一天春色，都醉上海棠花。

这湘云拇战⑧飞扬，兴高彩烈，他只顾争胜泛流霞；

不多时，弱体恹恹不胜酒力，想到那花阴深处避喧哗。

不想他，娇怯身子被风吹软，因此上，玉容无主伴群葩。

衬香肩，别样的锦茵绣褥，绾云髻，天然的翠钿珠花。

香气儿，薰透了冰肌玉骨，小梦儿，享尽了异彩浓华。

这一回，忙坏了风媒蝶使，又不知，种下了几许情芽。

众佳人，忽然不见云小姐，齐来寻觅女娇娃。

转过了太湖石的假山一座，在芍药丛中睄见他。

正是四面彩云环落雁，一天红雨⑨罩堆鸦。

脉脉春愁探月窟，沉沉香梦到蜂衙。

津津粉黛残英腻，楚楚罗衫倩影遐。

众人笑说：“真真好睡！”忙扶起，他秋波未启口犹咂，

叫了声：“三儿吓！五儿吓！”睁睛细看，这才惊醒了佳人，梦转《南华》⑩。

这湘云有黛玉的聪明，又颇爽快，负宝钗的温雅，更擅风华。

偶尔超膻，更增妩媚，公然入醉，独冠群花。

念久困家亲，良宵分苦，对多情公子，美玉无瑕。

叹人生如此，佳人仍薄命，可不肠断，那连理枝头日影斜。（《子弟书丛钞》）

注释

①一脔（luán）：一小块肉。②关东的鹿肉：我国东北地方，当地有吃鹿肉的民族风俗习惯。③火家：即伙计。④口外：塞外，亦指东北地方。⑤通家：犹言通人。⑥绛雪：此指落花。⑦堆鸦：高挽起的黑色头发。⑧拇战：饮酒时的猜拳、划拳。⑨红雨：落花，唐李贺诗有“桃花乱落如红雨”的诗句。⑩梦转《南华》：《庄子》别名《南华经》。因为《庄子·齐物论》有梦为蝴蝶等语，故这里把从梦幻的世界转醒过来称为“梦转《南华》”。

说明

此篇据清代百本张钞本。又题《湘云醉酒》《湘云醉》。故事摭取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第三十八回“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等有关史湘云的情节连缀而成。此篇突出反映了史湘云豪爽泼辣的性格与不拘封建礼教、追求个性解放的积极一面。语言清新明丽又较通俗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