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关东五大德僧团在大兴城的展开
关东六大德进入大兴城,对这座新建都市的佛教布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前一节我们重点论述了净影寺慧远僧团的情形,本节我们梳理其他五大德僧团到达长安后展开的情形,以及这些僧团此后对长安佛教发展的影响。
1.宝镇系
有关宝镇系的资料很少,道宣的《续高僧传》甚至没有为其做传,非常令人费解。以其与其他五大德并驾齐驱的地位,不应该遭受如此待遇。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宝镇与道宣一样,也是律师。是否因为律学之争端导致道宣有所取舍,因为史料缺憾无从得知。尽管宝镇在《续高僧传》中没有本传,但是其弟子宝宪却有:
释宝宪,郑州人,宝镇律师之学士也。……开皇之始,与镇同来住大兴善。威仪调顺,言无涉俗。仁寿奉敕,置塔洪州。……宪还京室,寻事卒也。[59]
从这则材料看,如其他僧团一样,宝镇律师也是携带弟子进入大兴城的,待遇也与其他五大德一样,安置在大兴善寺。他的弟子宝宪也奉敕到洪州分舍利建塔。
2.慧藏系
慧藏是法师,姓郝氏,赵国平棘人。他精通涅槃、律仪、智论、十地、华严、般若等经论。如其他大德一样,早在北齐时期,就得到北齐君主的崇敬和礼遇。“齐主武成,降书邀请,于太极殿开阐华严。法侣云繁,士族咸集,时共荣之,为大观之盛也”。但是北周征服北齐,把灭佛政策带入北齐旧地后,慧藏就“铲迹人间”,避于山野。隋朝建立,再度出家。开皇七年(587),隋文帝诏其进京:
杖锡京辈,仍即谒帝。承明亟陈奥旨,凡所陶诱,允副天心,即六大德之一也。……时有沙门智稳(隐)、僧朗、法彦等,并京室德望,神慧峰起。祖承旧习,希奉新文,乃请开讲金刚般若论。……以大业元年(605)十一月二十九日,遘疾卒于空观寺,春秋八十有四。[60]
道宣《续高僧传》提到的智稳(隐)、僧朗、法彦是慧藏的弟子。而金刚般若论则是慧藏擅长的佛学。僧朗如慧藏一样,“入关住空观寺”,“仁寿置塔,下敕令送舍利于番州,今所谓广州灵鹫山果实寺宝塔是也”。[61]开皇十二年(592),隋文帝设置十大德参与大兴善寺译场,其中就有慧藏。[62]
慧藏的弟子中,在开皇十六年(596)立众时,就有两位众主。一位是智隐,另一位是法彦。其中智隐开皇七年(587)跟随慧藏进入京师:
释智隐,姓李氏,贝州人,即华严藏公之弟子也。……开皇七年(587),敕召大德,与藏入京住大兴善。通练智论、阿毘昙心及金刚般若论,明其窟冗。至十六年(596),以解兼伦例,须有绍隆,下敕补充讲论众主,于经藏寺,还扬前部。仁寿创福,敕送舍利于益州之法聚寺,寺即蜀王秀之所造也。……晚又奉送置塔莘州。……卒于京室。[63]
这里所说的华严藏公,显然不是后来的法藏,而是慧藏。智隐跟随其师进入大兴城,被安置在大兴善寺,开皇十六年(596),被任命为讲论众主,居于经藏寺。
慧藏的另外一个弟子法彦,则在同一年被任命为大论众主:
释法彦,姓张,寓居洺州。……齐公高颖,访道遐方,知彦声绩,乃迎至京邑。……开皇十六年下敕以彦为大论众主,住真寂寺,镇长引化。仁寿造塔,复召送舍利于汝州。四年。又敕送于沂州善应寺。……彦传业真寂,道俗承音。左仆射高颖奉以戒法,合门取信,于今不倾。[64]
这是隋唐长安城佛教与世家大族关系的一个关键情节。法彦是高颖请到京师来的。而开皇十六年,隋文帝任命法彦为大论众主时,就是居于真寂寺。高氏家族对真寂寺(武德二年,即619年,改名化度寺)的支持,一直延续到唐高宗时代。道宣说高氏“合门取信,于今不倾”,正是对此的真实描述。法彦在此担任大论众主,也说明大智度论也一度在此寺昌盛。
3.僧休系
僧休法师同洪遵、慧远一样,在北周末年稍稍复兴佛法时“初应诏为菩萨僧”,“同居陟岵”,开皇七年(587)召入大兴善寺。他的弟子宝袭也在此时跟随入京:
释宝袭,贝州人,雍州三藏僧休法师之弟子。……从休入京,训勖为任。开皇十六年,敕补为大论众主,于通法寺四时讲化,方远总集。逮仁寿造塔,又敕送舍利于嵩州嵩岳寺。……末又送于邢州泛爱寺。……至文帝升遐,起大禅定,以名称普闻,召而供养。武德末年卒于住寺,春秋八十矣。[65]
宝袭于开皇十六年(596)敕补为大论众主,于通法寺讲法。宝袭的弟子昙恭、明洪“皆善大论”。贞观元年(627),昙恭被任命为济法寺上座,后又召入弘福,又令知普光寺任。明洪也召入普光寺。[66]
僧休似乎活到了唐代。而且他似乎最晚在开皇十九年(599)就回到了邺。道杰曾于开皇十九年(599),“自卫适邺,听休法师摄论,又于洪遵律师所听四分”[67]。到了唐初,玄奘也曾经到相州(也就是邺)拜访僧休,“质问疑碍”[68]。
4.昙迁系
昙迁精华严、十地、维摩、楞伽、地持、起信等,后周武灭佛,逃遁金陵,又研究摄论、楞伽、起信、如实等论。隋朝建立,北返徐州,如道宣所说:“摄论北土创开,自此为始也。”开皇七年(587)秋,隋文帝下诏:“皇帝敬问徐州昙迁法师,承修叙妙因,勤精道教,护持正法,利益无边,诚释氏之栋梁,即人伦之龙象也。深愿巡历所在,承风餐德。限以朝务,实怀虚想,当即来仪,以沃劳望。弟子之内闲解法相能转梵音者十人,并将入京。当与师崇建正法,刊定经典。且道法初兴,触途草创,弘奖建立,终藉通人。京邑之间,远近所凑,宣扬法事,为惠殊广。想振锡拂衣,勿辞劳也。”可以想见,这封由隋文帝发给昙迁的信,同样也发给了其他五大德。召他们入京是为了“崇建正法、刊定经典”。因为摄论在北方刚开始弘扬,所以希望来听的人很多,乃至如“沙门慧远,领袖法门,躬处坐端,横经禀义”[69],丝毫不见有任何门户之见、宗派之别。对于新知识,就像慧远这样的佛教领袖,也不辞正襟危坐,认真聆听。
昙迁系原跟其他六大德僧团一起住在大兴善寺,开皇十年(590),昙迁僧团移入新建立的胜光寺:
敕为第四皇子蜀王秀,于京城置胜光寺。即以王为檀越,敕请迁之徒众六十余人,住此寺中受王供养。[70]
这里的“昙迁之徒众”,按照昙延僧团的例子,或可叫作“迁众”。延众发展成为延兴寺,迁众则发展成为胜光寺。胜光寺为隋、唐两代的重要寺院,在隋代为蜀王秀供养,地位突出。我们很难想象,开皇十六年(596)官方立众时,胜光寺不占据一席之地。之所以并无其僧众出任众主的记载,或仅仅源于史料的缺乏。因为胜光寺的缘故,昙迁僧团与蜀王秀紧密联系在一起:
十三年(593),帝幸岐州,迁时随彼,乃敕蜀王布围南山,行春搜之事也。王逐一兽入故窑中,既失踪迹,但见满窑破落佛像,王遂罢猎,具以事闻。迁因奏曰:“比经周代毁道,灵塔圣仪,填委沟壑者多。蒙陛下兴建,已得修营。至于碎身遗影,尚遍原野。贫道触目增恸,有心无事。”……故一化严丽。迁寔有功。[71]
仁寿元年(601)分舍利建塔,也与昙迁有密切关系:
文帝昔在龙潜,有天竺沙门以一颗舍利授之云:“此大觉遗身也,檀越当盛兴显,则来福无疆。”言讫莫知所之。后龙飞之后,迫以万机,未遑兴盛。仁寿元年,追惟昔言,将欲建立,乃出本所舍利,与迁交手数之。虽各专意,而前后不能定数。帝问所由,迁曰:“如来法身,过于数量。今此舍利即法身遗质,以事量之,诚恐徒设耳。”帝意悟,即请大德三十人,安置宝塔为三十道,建轨制度一准育王。[72]
因为昙迁是“蜀王门师”,文帝欲令昙迁到蜀中送舍利建塔,宰辅们认为蜀道艰险,最后改为到岐州凤泉寺起塔。独孤皇后崩后,文帝于大兴城西南置禅定寺,专门弘扬禅学,任命昙迁为寺主,于海内召禅师一百二十人,每人可带两名侍者,入禅定寺修行。大业三年(607),昙迁去世,葬于终南北麓胜光寺之山园[73],显然可见,昙迁始终是以胜光寺为弘法讲学的中心。昙迁僧团最初有六十多人,其中不乏高僧大德。比如道英,“在京住胜光寺,从昙迁禅师听摄论,迁特赏异之。……后入禅定”[74]。灵辨,“年十三得出家,住胜光寺。乾素与昙迁禅师,芝兰允洽,因令亲侍,咨受异闻”[75]。智正,“与昙迁禅师同入魏阙,奉敕慰问令住胜光”[76]。其他跟随昙迁学习摄论的还有静琳,“后入关中,遇昙迁禅师讲开摄论,一闻如旧,慧不新闻。仁寿四年(604),下敕送舍利于华原石门山之神德寺,琳即于此住”[77]。道哲,“沙门昙迁有知人之誉,敬备师礼,从受摄论”[78]。最能说明此时僧人无门派之别的是净业,他最初是跟慧远进京的,可谓慧远的嫡系,但是后来跟随昙迁学习摄论,“及远膺诏入关,业亦负帙陪从。……晚就昙迁禅师,学于摄论。……仁寿二年(602),被举送舍利于安州之景藏寺。……大业四年(608),召入鸿胪馆,教授蕃僧。九年复召住禅定寺”[79]。
5.洪遵系
洪遵是隋、唐律学的大师。不过出了律部,他也研修华严、大论,并“就诸禅林,学调顺法”。他是邺人,在北齐时就已经成名。“齐主既敞教门,言承付嘱,五众有坠宪网者,皆据内律治之。以遵学声早举,策授为断事沙门。”虽然与慧远所学侧重不同,但是两人关系紧密,洪遵“常与慧远等名僧通宵造尽”。北齐被北周攻灭之后,洪遵隐居于白鹿岩中。开皇七年(587),与其他五大德一起,携弟子十名,进入大兴城,安置在大兴善寺。六大德中,洪遵是唯一一个亲自担任众主的,其他诸位都是由弟子担任。“至十六年(596),复敕请为讲律众主,于崇敬寺聚徒成业。”
由于洪遵对《四分律》的提倡,导致原本盛行关内的僧祇律逐渐被取代:
先是,关内素奉僧祇,习俗生常,恶闻异学。乍讲四分,人听全稀。还是东川,赞击成务。遵欲广流法味,理任权机。乃旦剖法华,晚扬法正。来为开经,说为通律。屡停炎澳,渐致附宗。开导四分,一人而已。迄至于今,僧祇绝唱。[80]
由于洪遵的持续弘扬,《四分律》逐渐成为律学的主流。其律学的传承人,主要是智首律师。智首于律学的地位,凡学佛教史者多半熟悉。智首的弟子道宣,更是一代律学大师。智首是“随师入关”,也就是作为洪遵的十位弟子之一到达大兴城的。洪遵对他非常器重,“亲于法座,命众师之”,也就是说让僧众以师礼对待智首。用智首的弟子、《续高僧传》的作者道宣的话说,智首“三十余载,独步京辇,无敢抗衡。敷演所被,成匠非一,所以见迹行徒知名唐世者,皆是首之汲引”[81]。而道宣自己,也延续了洪遵、智首的《四分律》,著有《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等著作,号称中国佛教史第一律学名匠。道宣更是唐代前期长安城的佛教领袖,长期担任西明寺上座等教职。而此后长安城内的律学,便由洪遵一系的僧人占据主流地位,道宣的门人文纲在道宣之后也在长安律学中领袖群伦,为睿宗的菩萨戒师。这些都已经为大家熟知,不须赘述。而长安城内律学的这一格局,却奠定于开皇七年(587)洪遵律师到达长安。[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