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姓韵编》

(一)《史姓韵编》

汪辉祖在本书自序中,对编纂动机、过程、体例做了说明。

他说:“五六年来,佐吏余功,以读史自课。顾目力短涩,目不能尽百页,又善忘,掩卷如未过眼。每忆一事,辄辗转检阅,旷时不少。计欲摘二十三史中纪载之人,分姓汇录,依韵编次,以资寻览。”因为佐幕忙不过来,于是便“就列传之标名者,先事排纂,则鲍君以文先我为之。第其书,史各为袠,体例未定”,“遂乞作稿本,合二十三史为一书”。由此可见,汪辉祖是把鲍廷博就各正史汇辑出来的列传名录为蓝本,加以扩充整理,以成本书。原只有二十三史,后“邵编修二云以新葺《旧五代史》钞本见寄,复次第增补之,为卷六十四”。《史姓韵编》以二十四史有传之人,为主要收录对象。此外,“编录之时,遇其人勋节灿著,传目虽不标名,亦必附载于篇。儒林、党锢、孝友传序之所录者,概不敢遗。虽非为传中人详世系,而贤臣名将或并其先人后裔牵连及之,若外戚、若权奸,往往亦附所自出,窃于是寓劝惩之意焉”。

《史姓韵编》共六十四卷,收录二十四史世家、列传及附传所载人名28365个,姓748个。编纂体例严谨,特点鲜明。

一是编次有序,便于检索。

《史姓韵编》以人物的姓氏为序号,将二十四史出现的姓氏按平水韵平声一东、二冬……上声一董、二钟……去声一送、二宋……入声一屋、二沃……编次,共106韵。目录中依次标出卷数、韵部、姓氏,如卷3鱼韵,下列姓氏有鱼、疏、疎、余、舒、胥、於、徐、闾、闾邱。这样,可以很快在目录中找到人物的姓氏及其卷数。《史姓韵编》以姓氏为序,合乎常人称谓习惯,比以名字最后一字之韵为序号,更便于检索。汪辉祖采用齐头式序列姓氏,“姓依韵府,名依字典”,这一原则成为后世人名索引排序的重要模式。所依的韵是清人作诗通用的佩文韵,科举考试规定要考一种特殊的五言诗“试帖诗”,如果押错韵即出韵就无考中希望,因此诗韵在清代知识分子中还是能熟记的,用诗韵来编制索引在当时还是可取的。

索引正文前有总目,如卷一:洪,三人;周,一人;韦七十六人;徐七十八人。卷三:胡,二十三人;卢,五十六人;黎一人;裴,七十二人。姓后数字是收录该姓的人数,这是现代索引卷首的“检字表”的起源。不过总目的缺点,是没有指明相应的正文页次。

《史姓韵编》中同姓的人名按在二十四史中出现的顺序编排,同一史书中同姓者按卷数先后排列。同姓人名排列一处,可使读者了解人物之间的关系。如卷三:

徐阶,《明史》卷二百十三,字子升,松江华亭人。

徐陟,附阶传,阶弟。

徐璠,附阶传,阶子。

徐元春,附阶传,目无名,阶孙。

徐木高,附阶传,目无名,元春孙。

再如卷十五:

钱鏐,《五代史》卷六十七。《吴越世家》,字具美,杭州临安人,《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三《世袭传》。

钱銶,《五代史》附鏐传,目无名,鏐弟。

钱镖,《五代史》附鏐传,目无名,鏐弟。

钱元璙,《五代史》附鏐传,目无名,鏐子。

钱元瓘,两《五代史》俱附鏐传,鏐子,字明宝。

钱佐,两《五代史》俱附鏐传,元瓘子,字祐。

钱倧,两《五代史》俱附鏐传,佐弟。

钱俶,两《五代史》俱附鏐传,倧弟,字文德。《宋史》卷四百八十《吴越世家》,本名(宏)[弘]俶,以犯宣祖偏讳,去之。

如上两例,历史人物世系一目了然。

对于王、张、李、赵、刘等人数较多的姓,目录中分别注出二十四史中出现的序列,如卷三十三:[十一尤]刘,《史记》至《晋书》;卷三十四:[十一尤]刘,《宋史》至两《唐书》;卷三十五:[十一尤]刘,两《五代史》至《元史》,卷三十六:[十一尤]刘,《明史》。这样,如果要检索《史记》至《晋书》中的刘姓人物,可查韵目[十一尤]卷三十三。

对于二十四史中不以姓名为传目的人物,如汪辉祖序中提到“《史记》留侯、老子诸篇”,“则各标本姓,而注曰目作某某”。如卷二十二:“张良,《史记》卷五十五,目标《留侯世家》,其先韩人。《前汉书》卷四十。”

对于姓氏不可考的人物,别设《佚姓》、《释氏》条,《佚姓》收录台州樵夫、皂旗张、松江渔翁、陈留老父等24人,《释氏》收录八思巴、僧一行、佛图澄等32人。

对于史书中大量的少数民族姓名,汪辉祖区别编次,有些收入《姓编》,有些收入《汇编》,有些则两收之。据“《通鉴纲目续编》改本,惟辽之耶律、萧,金之完颜并仍其旧”,这“三姓之人名,虽多须译改,而姓自定”,照例入《姓编》,耶律入卷二十麻韵,萧入卷十六萧韵,完颜入卷十四寒韵。其次,对辽、金、元三史“标名不著姓及姓须译改者,俱依韵汇编”,归入《汇编》,而以《明史》中“名姓类三史者附”。纳入《汇编》者,《辽史》有7人,如:“孩里,《辽史》卷九十七。”“奚回离保,《辽史》卷一百十四《逆臣传》。”《金史》有217人,如:“移刺履,《金史》卷九十五。”“乌古论三合,《金史》卷八十二。”《元史》有331人,如:“吾也而,《元史》卷一百二十。”“召烈台抄兀儿,《元史》卷一百二十三。”《明史》有18人,如:“扩廓贴木儿,《明史》卷一百二十四”等。《姓编》与《汇编》两收人名有“辽之奚和朔奴、奚回离保,元之来阿八赤、杨赛因不花、张万家奴、刘哈剌八都鲁之类,姓不须译,而名须译改,故姓编与汇编两收之”。这类两收的姓名,第一字与汉姓相同,可以方便不熟悉少数民族姓名者检索。

《韵编》中同姓人名按二十四史序列编排。如:卷二“支叔才,《唐书》卷一百九十五”;“支渐,《宋史》卷四百五十六”;“支俭,《明史》卷二百九十六”。这样也便于考订同姓名者。如:

刘贤,见《悼惠王子传》(《前汉书》卷三八),肥子,葘川王。

刘贤,卷同上(《前汉书》卷五三),附《胶东康王寄传》,目无名。寄子,哀王。

刘贤,附《旦传》(《前汉书》卷六三),目无名。旦子,定安侯。

二是注释内容丰富。

《史姓韵编》人名下注释内容,主要有出处、字号、籍贯、事迹、官职,还有一些按语。

《史姓韵编》出处统一标明书名、卷数,有时标明篇目,如卷二十二:“张允济,《唐书》卷一百九十七《循吏传》……《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五《良吏传》。”对于出于同书同卷的同姓者,一般注明“卷同上”,简洁明了。试举例如下:

卷四十一:李祐,《唐书》卷二百十四,附藩镇吴少阳传,字庆之,由贼将归诚,历官沧德景节度,检校尚书、左仆射。《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一。

卷三十:汪应辰,《宋史》卷三百八十七,字圣锡,信州玉山人,初名洋,五岁知读书,十岁能诗,年十八岁进士第一人,特改名应辰。历官吏部尚书,以端明殿学士知平江府。

这类简述扩大了读者对人物的了解,而不仅仅知其名而已。注释中还对一人异名作交代,如:

卷二十一:杨伯仁,《金史》卷一百二十五《文艺传》伯雄弟,字安道,初名伯英,避太子光英讳,改今名;

卷六十一:昔里钤部,《元史》卷一百二十二,昔里氏也。钤部,亦云甘卜,音近互用。

汪辉祖还于注释中指明避讳,人名中“弘”一律改作“宏”,以避乾隆(弘历)名讳,“玄”改为“元”,避康熙(玄烨)名讳,如卷四十五:“杜宏文,《宋书》附慧质,传目无名,慧度子,敬避庙讳。”

按语内容非常广泛,从而增强了《史姓韵编》的学术性。具体内容包括以下几类。

1.对人物姓名、世系、事迹的补充考辨,如:

卷九:陈矫,按:《晋书·陈骞传》,矫本广陵刘氏,为外祖陈氏所养,因改姓陈,封东乡侯。

卷十八:张及,一见宋史卷二百六《艺文志》,撰脉经手诀一卷,案卷二百九十三张咏传,有蜀士张及,当即此人。

卷三十:堂溪典,按:《延笃传》作唐溪典,字季度,笃从受《左氏传》,注“唐”与“堂”同。

卷五十九:郭谊,按:世宗本姓柴,幼从姑圣穆皇后长太祖家,太祖遂以为子,其子宜从柴姓。然世宗即位后,于本生父柴守礼第以元舅礼之,未尝复姓也,故诸子并入郭氏。

后周宗室在《新五代史》中均姓柴氏,在《旧五代史》中则姓郭氏,所以这条按语对此进行必要的解释。

2.对原书记载失误的考辨:

卷六十一:速不台,按:传中事迹与卷一百二十二雪不台相同,一人两传。

3.同姓名人物的区分,如:

卷十:淳于髡,《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传》,齐赘婿,以谲谏齐威王。按:卷七十四《孟子传》,有齐人淳于髡,在梁惠王时终身不仕,是两人。

卷二十九:李刚,一见《唐书》卷七十上,宗室系序。武陵房始祖。一见《唐书》卷七十二,武阳房系,豫曾孙,宜州刺史。一见《旧唐书》卷一百六十四,李绛传,绛祖,官终邑宰。案《唐书》卷七十二上,武阳房系,绛祖,城武令,作岗。一见《宋史》卷二十九《高宗纪》,绍兴九年,湖南安抚大使。一见《宋史》卷三百八十二《曾几传》,林灵素得宠时,与几皆不附之。

卷二十九:李商隐,一传在《唐书》卷二百三,字义山,怀州河内人,大中时,柳仲郢镇东蜀,辟为节度判官、检校工部郎中。一见《旧唐书》卷一百《裴漼传》,中宗时为御史,劾崔湜郑愔赃。

《史姓韵编》中赵姓收录最多,达二十七卷,人名5713个,其中名赵不惑者有22人、赵不愚24人。汪辉祖也一一予以区别。

不足之处首先是姓名略有遗漏,未臻大全。乾隆一朝文字狱严酷,避讳甚严,汪辉祖唯恐一时疏忽招致祸端,故干脆不收帝后。《史记》中《五帝本纪》至《秦本纪》,《吴太伯世家》至《田敬仲完世家》共21卷中的主要人物,如周公旦、唐叔虞、吕尚皆等先秦王侯也未收录;《汉书·外威传》、《后汉书·皇后纪下》所附公主30人未收录,即使收入也以传目录入,不称封号,如卷六十三:世祖一女;《唐书》卷八十三:诸帝公主传;再如“高祖十九女”、“太宗二十二女”、“元宗二十九女”,条目既非封号也非人名,注释也只有出处卷数,未有简介。章学诚也指出:“阅《隋·经籍志》,有晋代环济著《吴纪》之书,欲核环济生平,检大著《史姓韵编》,不但无其人,且未尝收此姓也”,“然环济《吴纪》,实已见于《隋书》,今不见收,则疑《姓韵》之遗漏犹不少也”。[37]此外,《元史》卷一六五《鲜卑仲吉传》附有其子诚、准传,《南史》卷七十七《恩幸传》有杜文谦传,亦都未收录。人名的遗漏,虽然为数不多,但也影响到此书的价值。

其次,编纂上也有一些错误。如卷一:“宗景,附夬传,目无名,夬祖。宋征士,不就”,“宗炳,《宋书》卷九十三《隐逸传》,字少文,南阳涅阳人”。按《梁书》卷十九《宗夬传》,宗炳作宗景,此乃姚思廉避唐讳所改,汪辉祖误作两人。再如李景、李弼、李俨、陈忠、吴宗周、张冲等,亦皆以一人为二人。再如卷五十六:“寇谦之,附赞传(《魏书》卷四二),目无名,赞弟。”其实《魏书》卷一一四就有《寇谦之传》,可谓翻检不周。

对当代人来说,《史姓韵编》依韵编次,寻检不便,已无多大实用价值,但在现代姓名索引工具书出版之前,《史姓韵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二十四史人名索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该书刊行后,受到学术界的一致好评,认为持此书以检正史极便捷。鲁仕骥在序中称此书“不独为读史者示之阶梯,亦可为读《通志》者导之先路也”,冯祖宪在耕余楼聚珍版《史姓韵编》前言云:“合廿四史列传名姓,依韵分编,了如指掌”,“海内风行”。

《史姓韵编》开我国索引书风气之先,对后世影响至深且巨。台湾开明书店所编《二十五史人名索引》指出:是书“杀青甫竟,誉遍士林,盖操炬火以导夫先路,宜乎其为世称重矣”。20世纪二三十年代,学界兴起索引运动,学者们纷纷表彰汪辉祖的贡献,万国鼎盛赞清代汪辉祖、章学诚等人是索引的“先觉”。[38]当代引得创始人洪业亦称“《史姓韵编》这一部书真是可宝贵的工具”,“但就真正为学者省了一分心血,已可谓是一种功德”。[39]1923年,胡适在北大《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说:“一部《二十四史》,有了一部《史姓韵编》,可以省多少精力与时间?”[40]他在多次讲演中提及《史姓韵编》,并列入《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梁启雄序《廿四史传目引得》云:“以《二十四史》卷帙之浩繁,设执一古人名而考诸史传,即知其人系于何世何代,检索固以非易,若并世代而不知,则‘探海求针’之喻,庶足以方其劳惫耳!甚矣哉寻检之难也。清儒汪氏辉祖固尝有《史姓韵编》之作,其书集《二十四史》中各人之姓名,依韵编次,于寻检考索,不无裨助。惜其书编排尚欠精密,且稍伤繁复芜累。现行各种印本,又均舛伪百出,故检索之劳,未克殚祛。”[41]尽管此书有缺陷,但直至1934年,瞿兑之在《汪辉祖传述序》中仍然指出:“他创作一部《史姓韵编》,可以说至今还没有一部比他更好的二十四史索引。”1935年,文史学家王伯祥为读者、学者着想,让周振甫、卢芷芬在《史姓韵编》的基础上,增补改编成《二十五史人名索引》。

需要指出的是,有学者认为此书“要其无大发明,较凌迪知《万姓统谱》,旁及郡县志书者,殊嫌搜罗未广。‘无补费精神’,正为是编道也。今以其行世久,故录存之”。[42]这个评价不符合事实,《史姓韵编》是正史人名索引,怎能“旁及郡县志书”去广泛搜罗呢?何况该书在历史上的作用也是不容置疑的,不可以今天的标准去苛求古人。此外,还有学者提出:“除了学问根柢之外,治学的态度也非常重要。假使态度不严谨,不客观,再新的理论方法都没有用,不可能有好的研究成果。譬如说,汪辉祖是清代乾隆年间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可是在编《史姓韵编》的时候,一时不小心误把旧刻本《世说新语》的题款‘临川王义庆’,读为‘临川、王义庆’,因此把刘义庆立目为王义庆,传为笑柄。这是一个值得我们警惕的例子。”[43]这种说法更是无稽之谈。众所周知,《史姓韵编》是二十四史人名索引,与“旧刻本《世说新语》的题款‘临川王义庆’”毫无关系。《史姓韵编》原则上只收入“列传之标名者”,而刘义庆在《南史》与《宋书》中均附于《刘道规传》,并未标名,故《史姓韵编》未予收录,当然更不会为子虚乌有的王义庆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