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地位之升降与徐泗分合
在分析这次兵争之前,先来回顾一下徐州和泗州的复杂关系。此前,泗州其实曾长期属于徐州,中间又有数次分离和重新归属。在兵争之前,泗州是独立的防御州,直属中央,并不归徐州镇管辖。
中和以前的徐、泗数次分合,都与徐州地位的或降或升直接相关。
咸通三年(862)八月《降徐州为团练敕》提到:“徐州本贯支郡,先隶东平。建中初,李洧以畏忌归降,遂创徐海使额。贞元初,张建封以威名宠任,特贴濠、泗两州。当时缘拒捍淄、青,犄角光、蔡,务张形势,广树藩垣。”[24]据《新唐书·方镇表二》:“贞元四年(788)置徐、泗、濠三州节度使,治徐州。”[25]则在此时,泗州始隶徐州。
贞元十六年(800)张建封卒,徐州军士拥立其子张愔。朝廷只任命张愔为徐州团练使、知本州留后,泗、濠二州另置观察使,隶淮南,实际上废除了徐州节镇。顺宗即位后虽授张愔节度使,且赐武宁军额,但未领支郡如故。直至元和元年(806)以王绍代张愔,废泗、濠二州观察使,武宁军节度使才重新领有徐、泗、濠三州,恢复张建封死前的状况,这是徐泗第一次分合的经过。自此以后直到咸通二年(861)较为稳定,未有大的变化。
自咸通三年(862)以后,徐州地位屡有升降,徐泗之间也曾数次分合。
咸通三年(862)八月,王式以忠武、义成二道兵诛杀徐州“银刀都”等骄兵。同时,朝廷下《降徐州为团练敕》,以为“武宁一道,翻长乱阶,……须为制置,以削骁锋”[26]。将徐州改为本州团练使,隶兖海节度;以濠州归淮南道,又置宿、泗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治宿州。徐泗再分。
但徐州很快又升为观察府,泗州重又隶立。只是其时间,诸书所说,有咸通四年(863)十一月或五年(864)二月之异。《通鉴》卷二五〇载:咸通四年(863)十一月“辛已,废宿泗观察使,复以徐州为观察府,以濠、泗隶焉”[27]。《旧唐书·懿宗纪》则载:咸通五年(864)二月,“[复置]徐州处置观察防御使”。四月,“以晋州刺史孟球检校工部尚书,兼徐州刺史[观察防御使]”。[28]《唐大诏令集》卷一〇七载咸通五年(864)五月《岭南用兵德音》提到:“徐州土风雄劲,甲士精强……近者再置使额,都领四州。”[29]所指当是上述徐州升观察府,复领徐、宿、濠、泗四州之事。
《新唐书·方镇表二》于咸通三年(862)下载:“罢武宁军节度。置徐州团练防御使,隶兖海。又置宿泗等州都团练观察处置使,治宿州。”[30]所据当是咸通三年(862)八月《降徐州为团练敕》。于咸通四年(863)下又载:“罢徐州防御使,以濠州隶淮南节度。”[31]其中,“以濠州隶淮南节度”乃上年事,误系于今年。而“罢徐州防御使”的依据,则是《旧唐书·懿宗纪》的如下记载:咸通四年(863)“四月,敕徐州罢防御使,为支郡,隶兖州”[32]。然《旧纪》所载与咸通三年(862)八月敕显属同一事,只是年月有异。而《新表》既于咸通三年(862)下摘载《降敕》的内容,又于四年(863)下摘载《旧纪》的记述,显然欠妥。又参考《会要》所载,《旧纪》“罢”下脱“为”字,《新表》为了迁就《旧纪》,反而在上年敕文“徐州宜改为本州团练使”中硬添入“防御”二字作“置徐州团练防御使”,借以使次年之“罢防御”有所着落,亦欠慎重。至于五年(864)所书之“置徐泗团练观察处置使,治徐州”[33],虽有《旧纪》此年二月记载[34]为据,然如上所述,《通鉴》则系于四年(863)十一月[35]。如果以《新表》此三年(862)关于徐州节镇的记述与《通鉴》比对,则未免事事相左,故特为澄清如上。
咸通九年(868)、十年(869)间的庞勋起义及其被镇压,徐州的地位又再次有所升降,徐泗之间也再次有所分合。
咸通九年(868)十月丁丑,徐州观察使崔彦曾被庞勋执囚。代崔彦曾者为王晏权,其使名,据《旧唐书·懿宗纪》咸通十年(869)记为:“武宁军节度、徐泗濠观察、兼徐州北路行营招讨等使。”[36]而《通鉴》卷二五一咸通九年(868)十一月康承训为徐州行营都招讨使条“考异”引懿宗《实录》则为:“徐、泗、濠、宿等州观察使,充徐州北面行营招讨等使。”[37]今按,徐州自咸通四年(863)十一月或五年(864)二月复为观察府后,历任长官孟球、薛绾、崔彦曾皆以观察等使系衔,无作节度使者。此时更无改观察节度之可能,《旧纪》所载当误。九年(868)末,王晏权的徐州北面招讨使为泰宁节度使曹翔所取代。但曹翔是否兼带徐州观察使,则史无明言。
咸通十年(869)十月,庞勋被镇压后,朝廷对徐州的处置举棋不定,短期内即先后采取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措施。先是如《旧纪》咸通十年(869)九月所载:“以右武卫大将军、徐州(东南)[北]面招讨使曹翔检校兵部尚书,兼徐州刺史、御史大夫、徐泗濠团练防御等使。”[38]曹翔原是以泰宁(兖海)节度使充徐州北面招讨使的,泰宁节度使迄未解除,此时当仍以泰宁节度使的身份兼领“徐泗濠团练防御等使”的。使名中无“观察使”字样,表明徐州已由观察府,即自为一道的藩镇,实际上降为兖海的支郡了。后来,咸通十一年(870)十一月《建徐州为感化军节度敕》中提到的:“桂林叛卒……寻皆翦灭。是以卑其镇额,隶彼藩方”[39],即是指这一最初措施而言。《新唐书·方镇表二》于咸通十年(869)下书:“置徐泗节度使。是年,复置都团练防御使,增领濠、宿二州。”[40]上述王晏权的“武宁军节度”使名,《旧纪》系于十年(869)正月[41],当即《新表》是年“置徐州节度使”的依据所在,然而这是不正确的。又如上所述,《新表》所谓“复置”、“增领”亦都欠确。
接着,徐州依旧为观察使。《通鉴》卷二五二载:咸通十一年(870)“上令百官议处置徐州之宜。六月,丙午,太子少傅李胶等状,以为:‘徐州虽屡搆祸乱,未必比屋顽凶;盖由统御失人,是致奸回乘衅。今使名虽降,兵额尚存,以为支郡则粮饷不给,分隶别藩则人心未服;或旧恶相济,更成披猖。惟泗州向因攻守,结衅已深,宜有更张,庶为两便。’诏从之,徐州依旧为观察使,统徐、濠、宿三州,泗州为团练使,割隶淮南。”[42]其中“今使名虽降”,胡注以为“谓降节度为观察”,则上述以曹翔兼徐州刺史、徐泗濠团练防御等使只是战乱初平的临时措施,徐州的观察府地位并未正式取消。《通鉴》卷二五二咸通十一年(870)四月记事中已见“徐州观察使夏侯瞳”[43],当是曹翔不再兼任后朝廷听派长官仍以“观察使”为名的反映。经过六月的百官议论,“徐州依旧为观察使”的地位遂获得诏敕的正式肯定。
但是,到了咸通十一年(870)十一月丁卯,徐州又恢复到了咸通三年(862)八月以前的地位,不仅重新设置了节度使,而且获得了钦赐的感化军军额。《唐大诏令集》卷九九《建徐州为感化军节度敕》所举理由是:“近属大兵已来,饥年荐至,且闻军人百姓,深耻前非,愿行旧规,却希建节。”[44]即主要是为了稳定当地统治,镇压残余反抗的需要。
《新唐书·方镇表二》咸通十一年(870)载:“置徐泗观察使,寻赐号感化军节度使。”[45]此年六月,徐州依旧为观察使,所领的徐、濠、宿三州。《新表》称“徐泗观察使”,岂非把不属统领范围的泗州也包括在内了?由于庞勋起义期间,曾大举围攻泗州治所临淮孤城,双方相持苦战达七月之久,所以这时朝廷讨论徐州事宜,认为“泗州向因攻守,结衅已深,宜有更张,庶为两便”,于是作了以“泗州为团练使,割隶淮南”[46]的处理。
不过,泗州这次割隶淮南的时间并不长。到同年(870)十一月,徐州在升改感化军节度时,泗州又重新隶属徐州了。《旧唐书·懿宗纪》所载咸通十一年(870)十一月丁卯敕,末句作“其徐州都团练使改为感化军节度、徐宿濠泗等州观察处置等使”[47],据此,则泗州重又划归徐州所统。而《唐大诏令集》卷九九载同敕,即《建徐州为感化军节度敕》,末句作“徐宿濠等州观察、处置等使”[48],缺泗州,则泗州似不在辖境之内。而《新唐书·方镇表二》乾符二年(875)载:“感化军节度罢领泗州”[49],若泗州未再属徐州,则乾符二年感化军又何从罢领呢?故当以《旧纪》为正。
如上所述,泗州在咸通十一年(870)曾与徐州分而复合,在乾符二年(875)又再次从徐州分离。但是《新表》未言感化军罢领泗州后泗州归属何道。事实上,此后泗州业已升为防御州,而且成了直属中央的直属州。其特点是:与中央间可以直接上奏下达;不隶属于某道,自身也没有支郡。这类直属州在唐后期曾少量存在。
《通鉴》载有两条诏敕可以证明泗州正是这样的直属州。卷二五二乾符三年(876)四月,“赐宣武、感化节度、泗州防御使密诏:‘选精兵数百人于巡内游弈,防卫纲船,五日一具上供钱米平安状以闻奏。’”其下胡注即称“汴、徐、泗三镇”[50]。又卷二五三乾符四年(877)正月,诏“更发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以讨王郢。[51]此全文见《唐大诏令集》卷一二〇所载乾符三年(876)六月的《讨王郢诏》:“今更抽忠武军一千五百人,感化军五百人,泗州五百人,宣州五百人,都计一万五千以上。”[52]由此可见,这两次诏书都将泗州区别于感化军并称,而且泗州与中央是直接上奏下达的。泗州为直属州,并无支郡,与一般的“道”还是不太一样,但泗州独立于他道却是无可置疑的。
泗州之独立反映出僖宗即位后,对汴路控制权策略的改变:即一分为三,分而治之。上引乾符三年(876)四月密诏下,胡注云:“汴、徐、泗三镇,汴水所经,东南纲运输上都者,皆由此道。群盗从横,恐为所掠,故密诏选兵游弈防卫。”[53]从中不难看出朝廷用意所在。
汴、徐二镇和泗州都关系到汴路畅通的问题。而泗州治所临淮正处于汴路入淮之口,扼汴路之咽喉,其地位更是关键。《白居易集》卷五一《柳经李褒并泗州判官制》云:“濒淮列城,泗州为要。控转输之路,屯式遏之师。”[54]《文苑英华》卷八〇九李磎《泗州重修鼓角楼记》也称:“泗城据汴淮奔会处,汴迅以射,淮广而吞,拧势雄重,翕张气象。……虽商贩四冲,舷击拖交,而气不衰杂。”[55]咸通九年(868)十二月,庞勋军队围攻泗州,据淮口,就造成“漕驿路绝”[56]的严重后果。
咸通年间,泗州两次自徐州分离,旋又重隶。可见当时朝廷采取依赖强藩以保证汴路安全的策略。这是因为晚唐“盗贼”渐盛,而咸通中,徐州因两次动乱,“余党”极多,大妨漕运。而僖宗即位后,显然是改变了策略,欲将泗州直接由中央指挥,以便更好地控制汴路,故泗州遂为直属州。
以上分析了泗州在中和以前的情况:一方面泗州长期是徐州的巡属,与徐州有密切关系;另一方面自乾符二年(875)以后又独立于诸道,成为仅有一州之地的直属州。而这些,正是中和年间徐泗扬之争的历史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