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上海

重回上海

抗战胜利以后,因为我们本来是在上海的,抗战来到重庆,都想回家。做官的,有接收任务的,要来接收日本人的单位的都得先回去,飞机、轮船等交通工具,都被他们包掉了。第二批人就是学校单位的。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能自己走,我也想早点回家,可是走不了。医院里高年资的医生都走掉了,我这个住院医生变成主任了,所有的病人都由我管了。病人急诊啊什么的,都是我来做,开疝气、阑尾、胆囊啊,都是我动刀,所以学到很多东西,锻炼成长起来。

我的同学有的在军医院,有的在中央医院。我们同学之间就商量,有的关系好的买到票,乘船也有,火车也有,回到上海。我和一个姓张的同学,没有办法,交际也不广,办法也不多,两个人到处打听,乘公路车,从重庆到北川,再到宝鸡,这是陇海线起点站,可乘火车到徐州,再到南京,最后到上海。我自己带了一个箱子,回来时是五六月份了,铺盖什么的都丢掉了,就带了一个箱子。路很难走,从重庆到宝鸡是山区,弯弯扭扭,非常艰苦。那个公共汽车司机只停小站不停大站,天还没黑就停了,说今天不走了,你们都下来,我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安排我们到小的旅馆,这些旅馆都是草棚子,帐子很脏,很多年没换,墨黑,床铺上放张席子,臭虫都有。每天都是到一个小的客栈就停下来。有一天,他停下来,说,不能走了,明天要过一条很大的河。我们就住下,他讲明天早上得早起。那时我有一块怀表,是我离开上海时我祖母给我买的。万一有缺钱的时候可以卖掉,可以补充一点。住在那个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就把表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了。第二天一早,司机就叫我们起来,匆忙间我忘拿表就上车了。车子开到了大河,我想看时间,衣服口袋里都没有表,这才想起来忘在旅馆了。我祖母是基督教徒,她还给了我一个金的十字架,也挂在表上,很宝贵的。我跟司机讲,我的表忘在旅馆了,有什么办法。他说是你自己不小心,被他骂了一顿。过河的时候人先过去,汽车要等大船再过去。等了很久,才过去。手表遗失了,十分痛心,增加了我旅途的苦情。

到了宝鸡买火车票,卖票员关照说,火车很破的,要走走停停,每次停车后要走很长的路。我提着箱子,走很长的路很累,我就把不穿的衣服送掉了,连箱子也送掉了,打一个包包背身上,走走停停。火车上都没有固定的座位。有的是敞篷车,只有门,没有窗;有的有座位,要从窗口爬进去。有一次我爬车,衣服上沾上了大便,人家踩到铁路上的大便,弄到窗子上,我也不知道,衣服只能换掉,很艰苦。从宝鸡到咸阳、西安,经河南省洛阳、开封再到江苏,从徐州换车到南京,到了南京又要换车到上海。这样从重庆回家要两个多礼拜,够辛苦的。

到了南京,我想,离开家这么多年了,总想买些礼品,可是钱也用光了,行李也丢光了,回家什么都没有带,怎么办?身上破破烂烂,只能在南京买了一件衬衫换上,回家提着一包破旧衣裤的包袱,什么礼品也没买。我父母也觉得这五年啊,我是够辛苦的,他们认为只要活着回来就够庆幸的。我哥哥、弟弟很热心,看到我这样回来都来帮我。

到了上海,心情完全不一样,只想早日恢复工作,尽快自力更生。后来我去找黄家驷老师。回来以前我就跟黄家驷联系过,我想回原来的单位工作,到了以后我就去医院找黄家驷,黄家驷是我的导师。他说,你就在我们这里工作吧。第一年是住院医生助理。其实我在重庆都做过了,人家都走掉的时候,我为重庆市民医院撑了一年才回到上海的。我的能耐比别人强,人家不会做的我都已学会做了。上海这里开阑尾手术大家还要抢着做,但是我在市民医院做得多了,每天晚上都做的。可是我不想跟黄老师争,我满口接受他的安排,并表示感谢。上班以后,好多人觉得我比他们强,就妒忌了,有些很不顺利的事情,常常有。其实我并不是想做“大佬”,只是有些事情他们做不来我就做,我能做的,人家就妒忌。常常有人跟我无理取闹,好像我侵犯了他们的主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