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学所有老师的长处”
张、张:您是1953年在北大学俄语,然后就回到复旦开始任教了吧?
高:对,后来1954年又去北大了。
张、张:您最初是跟顾翼东[2]教授做研究吧。
高:对对对,顾翼东教授。因为我是化学系无机组的。顾翼东先生是我们的老师,我跟他做助教,帮他一起做他的科研项目。
张、张:您后来在北大是跟张青莲[3]教授做研究吧?
高:对对对,张青莲教授。
张、张:这两位教授在您的化学事业上对您有什么指导?
高:那真的是很大了。我前面跟你讲的是学校对我的教育,后面就是老师给我的帮助。我这一辈子,三个老师对我很大的帮助。一个就是顾翼东老师,顾翼东老师除了教学以外,非常重视科研,这个是非常不容易的,在从前的大学里面,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科研,他一直强调教师要做科研。从前的条件不大好,他当时是做稀有元素化学的。中国的稀有元素、稀土元素,有些国外少的元素我们中国很多的,像钨、钼这种东西很重要,就是电灯里面的钨丝啊,这个我们中国是很富有的,但是国外很多地方都没有的。还有就是稀土,这个做什么用呢?最重要的就是处理汽车尾气,汽车尾气排放都要经过一个处理器,汽车尾气里污染的气体经过处理器,就净化了,这个处理器里面就有稀土元素。国外大部分国家,日本、美国都是从中国进口的,所以我们国家有一些元素相当富裕,但是国际上就比较少。顾翼东先生就看到这一点,就是我们国家富有的一些稀有元素,要研究它们、开发它们,研究它们的性能,这个也是国家的需要。而且他非常重视科研,非常重视实验,不是光搞理论,他自己到七八十岁还在实验室做实验。所以我觉得这样的老师对我的指导,对我的一辈子很有帮助。要根据国家的需要,科研就是要为国家服务的,要为这个社会服务的,不是要为自己什么名利啊,什么论文啊,你要解决问题啊,特别是要结合自己国家的实际要求来解决问题。而且化学的工作是要做实验的,不是说写写东西就行的,所以这个老师对我的教育是很好的。
后来我在北大跟张青莲老师也是有很大收获的。张青莲是院士,很不容易,我怎么交换到这个老师呢?这个老师是我争取的。我到北大当时是进修教师,不是研究生,是复旦派我去听苏联专家课的,北大没有这个义务让我做科研,因为那时候他们实验室也蛮紧的。那么我一看北大的科研条件比复旦更好,我既然人在北大了,还不跟着北大的老师做一点科研吗?所以我又动脑筋了,我们进修教师很多人就听完不做实验了,我就想我好不容易在北大两年,怎么能不做科研呢?我就出了个主意,弄了个交换条件。北大那个时候缺老师,我说我帮你们带实验,一个礼拜带两次实验,你给我做科研。结果,他们看我这么诚心,教研组最后研究后就同意了,所以我是进修教师里面唯一的又做科研又听课的,我又带实验,所以我在那里也变成进修教师里面很突出的,我三方面都做。
张、张:等于是给北大工作。
高:是,我是拿工作争取做科研。我开始是这样,但是后来张青莲先生看到我那么努力,那时我真是天天在实验室,早上爬起来就去,晚上也在。张先生是搞同位素的,是一位科研非常严谨的人,对实验要求非常严格。他到实验室,要来摸灰的,拿手在这个架子上这么摸一摸,如果给他摸到灰了,那就得挨骂了,所以我每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直到现在,你看我的办公室干净不干净?我每天都要把它打扫一下。张先生就是要干净、要严谨,就是要求非常非常严格。我一直保留着跟他一起发表的第一篇论文[4],我给你看一看你就知道了(拿来论文),这是我跟张先生在北大一起发表的论文,当时是1956年嘛。黄春辉就是现在我们的院士啊,就是现在在先进材料实验室的,当时他跟我做的,他比我小,我们一起做的论文。这个论文我一直拿给我的研究生看,我们做的是重水,就是同位素的一个分析方法,你看我们一条曲线都是十几个近二十个点,而我们现在的学生三点一条直线。现在发表的文章,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这么细。我给学生看,学生都呆了,我们是这么做实验的。所以我说,我对学生的价值不见得有多高,但是我的工作是过硬的,要是有同学不服,我就拿给他们看,我们就是那么做的。所以,就是要学所有老师的长处,每个老师都有他的长处,你有这个机会就得好好学。所以,张先生这个严谨、严格的要求,真是非常非常好。我在他那学了两年,他后来要把我留在北大了。我的人生每一段谈起来,我都非常高兴,都是成功的。
张、张:您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满意。
高:是,我非常努力,非常刻苦,最后我很满意,我觉得我做得很好。北大要把我留在北大了,不让我回复旦,但是复旦就不肯了。我爱人当时是北大分析组的一个研究员。当时北大和复旦就商量我们两个人的去向,他也是他的老师要留他,那么到底是两个人都留北大呢,还是都回复旦?后来复旦就下决心,因为北大当时也有一个老师,他的爱人在复旦,复旦就派了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去,把我的爱人换回了复旦。不过我在北大留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名声,北大一直承认我是他们的校友,开校友会,都会邀请我,我自己也觉得很安慰。
张、张:您刚才说到在您的一生中,有三位老师对您的影响非常大,还有一位老师是谁呢?
高:我最近在写一篇文章,是有关唐有琪[5]老师的。我们80年代以后开始做石油化工,唐有琪先生是院士,是非常有名的,我们国内化学界的权威人士。他是从加州理工学院回来的鲍林[6]的学生,就是两次得诺贝尔奖的那个鲍林,在我们化学界很有名的,是美国人。唐老师是非常权威的一个人,他也学得非常好,他是50年代回国的,跟钱学森他们这一批是同时的。他在80年代初期科研上有一个新的想法,要搞分子工程学,他觉得我们过去做化学科研,都是先合成了这些化合物,做了很多化学的东西,然后再研究它的性质,找它的用途,都顺向而行的。他现在觉得这样做,这个研究太慢了,而且随机性太大,他觉得化学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可以设计了,所以他提出要成立分子工程学,也就是根据我要什么东西,根据我已有的知识,我来设计合成,这是逆向的,根据需要来设计、来合成,这是有针对性的,他把这个叫分子工程学。他觉得化学要搞逆向而行的研究,不要光搞顺向,那么他想组织一个大项目,就是分子工程,他对我也挺看得起的,他把我找去,叫我帮他一起筹建这个项目,把全国这个方面的人,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来组织这么个大项目,那么就创建这个学科:分子工程学。所以,从80年代起,我就跟唐先生一起做分子工程学的项目,然后我们就做了两期“攀登计划”,就是科技部的“攀登计划”[7]。五年一期,做了两期,然后又做了两期的“973”计划[8],现在实际上快20年了,现在是要做第三期“973”了,这是搞了几千万的大项目。然后我就帮他一起写建议书,找单位,就是帮唐先生做助手,就一起来搞这个分子工程学。这个老师因为他东西方的东西都非常熟悉,他在国外待了很久,而且跟着这么世界有名的学者一起干科研,他知识非常渊博,另外,他站得高、看得远,高屋建瓴地、非常高瞻远瞩地提出了一些问题,这个人在科学上看得很远,站在学术前沿,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我以前我的老师一辈,这样的人物比较少的,我也没有机会跟,80年代以来,我跟着唐先生20多年,快30年了,我觉得一个人好像跳了一跳,就跨了一大步。以前想问题想得很细、很认真,这个也是好的,但是,我觉得在科学上,我觉得我这个“跳”,以前不够,跟了唐先生以后,我就看看大家是怎么想问题的,大家是怎么做研究的,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升华。所以我觉得这三个老师,真的是给我很大帮助。唐先生一直说我是他最好的学生,其实我不是他正宗的学生,他的学生都是北大的嘛,他在北大带了一大批人,我等于是在外面,在复旦帮他做很多事情的。在接触过程中,他很喜欢我,他觉得在他的学生里,我是最能领会他的思想的一个人。所以去年唐先生九十岁,北大开了一个学术讨论会,北大研究了半天,上午是一个很隆重的、有国家领导人来参加的会议,下午是唐先生的学生以及跟他一起工作的人一起的一个座谈会,结果座谈会的召集人是我。我想这也是北大对我的一种评价。所以我觉得我跟唐先生学了很多东西。唐先生真正九十岁是在今年,他们要出一本书,要写一些东西,我写了一篇我怎么跟唐先生做分子工程学的学习过程,以及我们复旦的团队是怎么根据唐先生的思想,做了些什么工作,我们想写一个简单的这方面工作体会的文章。我草稿刚写完了。这三个老师都给了我很多教益。
当然了,复旦的名人,我跟复旦的几届校长都有很好的关系。我从学生时代,就跟陈望道校长熟悉……我这个人运气也蛮好的,我做学生的时代,陈望道校长要接待外国人,接待学术界的人,他要找学生比较好一点,能跟他的风格一致的,帮他接待接待,结果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挑上我,我就跟他去接待这些人,我也就有机会接触陈望道校长是怎么一个风度。
后来苏步青校长跟我关系也很好,苏步青校长只要看到我,就说“来来来,高滋,你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大家聊聊”。他90岁的时候还专门画了一幅画送给我。
谢希德校长跟我也很好,她接待重要人物,一般都叫我去。我到美国去做访问学者,也是谢校长派我去的,我是复旦第一个到加州伯克利去做访问学者的。当时谢校长好不容易拿到一个伯克利校长给她的名额,这之前伯克利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大陆的大学的学者,都是给台湾的。谢希德校长去了以后,他们校长对谢校长评价非常高,然后他说给复旦试试看,就给了复旦教授一个访问学者名额。谢校长拿到这个名额以后,就来跟我商量了。她说,这个名额是不是给你去吧,帮复旦闯一闯。后来我就去伯克利了,我在伯克利待遇很高的,不是说经济待遇,而是整个地位待遇很高。
高滋(前排左一)与谢希德等人合影
后来我跟杨福家校长,关系也很好。一直到现在,温总理接见啊,只要是重要的讲话、发表的文章,他都要发给我的,我都有。大家关系也挺好。还有华中一校长。我跟这些过去的校长关系都非常好。跟他们关系好,就有机会学到他们每个人的优点和风度,大家是有大家的风度,陈望道有陈望道的,苏步青有苏步青的,谢希德有谢希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度,我就得好好向他们学习嘛,我比他们差远了。所以一个人要学,你一辈子机会很多很多。我觉得我一辈子很幸运,就是有了很多机会,碰到了很多好老师、好领导,而且国家对我应该说也是重点培养的,给了我很好的机会,我一定不浪费这些机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表现,尽量地抓紧时间学习。另外,要把学到的东西用到自己的工作,所以我现在真的是忙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