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也有好的方面”
我出生在1933年，等到我读书的时候，正好是抗战，读书以后抗战就开始了。以后，等到小学毕业以后，大概是抗战胜利了，那么以后，就是解放战争了，一直到1949年。基本上这个学习，我把它归纳成走走停停，读了，又停了，因为战争啊，没办法。读的学校呢，也是多样化的，有私塾，有国民小学，有公立学校，有私立学校，是很不系统的。小学一、二年级读私塾，到三年级读的是国民小学，两年以后因为抗日战争，没有学校读了，又读私塾。当时日本人的学校，我们家人是不同意去读的，所以又到私塾读。这个当中给我们造成的影响是，知识没有系统性，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国民小学、私塾，是多样化的，像你们现在是从小学一下子读上去的，我们那个是走走停停，知识体系上是很不完整的，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时候的老师，不管是什么年代，都是很认真的，我还没有碰到过一个马马虎虎的老师。包括读私塾，当然私塾的老师是一对一的。一直到初中，碰到的好老师，确实特别多。我感到我们那个家乡，读书风气还是比较浓的，那些老师都是大学毕业的。你别看是教初中，有的老师都是交大、清华毕业的，这些老师给我们的印象极深，这些人做学问非常认真，你别看他教中学，但教得挺认真的。我也想了几个老师，像我们过去初中的时候有个教务主任，他自己很鼓励学生创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创新，当时没这个话的。有一条，我记得最清楚，他是教我们几何的，他鼓励学生说，除了按书上讲的这个方法解题，如果有学生能用新的方法解题的话，他都是表扬的，你哪怕做得不对。这种精神，现在都没有的，这个真是给我印象很深的。而且这个人不仅数学教得很好，教几何、教代数，他自己还为学校里面设计房子，我们学校那个大礼堂就是他计算、设计的。
赵、刘:老师，您初中、高中都是在家乡读的吗?
曹:在江苏泰兴，乡下嘛。因为过去不像现在，大学毕业以后一定要找什么样的工作，那时能够有个小学教员做做就可以了，同现在不一样。现在很多人不理解的，当时大学毕业能找个小学教员的工作也是不错的，因为找不到啊，当时整天打仗，谁来搞建设、搞研究?有个教我们英文和中文的老师，他是清华大学法律系毕业的，他的古文同英文的基础好极了，教初中是绰绰有余，而且这个人很认真，对学生也很严格。我们过去要背书的，差不多读到初三、高中的时候就能读西方的名著，读一些简写本的东西，那个老师让我们背，每次上课都要背的，当然不是从头到尾背，从头到尾背也没有时间啊。我背这一句，下一个同学接下去背下一句，这个很难的，你要是不熟就不可能的，你说是不是?背的时候不可能看书的，轮到你背哪一句，你就背哪一句，不是一段，你背上一句，我背下一句，他有的时候怕你耍小聪明，跳掉一句让你背。现在的老师，没有这样认真的了。他讲课讲得极清楚、极好，对于英语语法的分析，到现在我的印象都很深的。
还有一位老师，待学生是很和气的，刚才讲的那位老师，很严的，大家有点怕他的，但是另外有一个外语老师，非常和蔼可亲。我们过去都叫“先生”的，只有叫他一个人叫“老师”，表示亲热，这个不是装出来的。回想这些前辈的老师们，真是很怀念他们，我始终记得他们。他们也受了很多苦，“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吃的苦，包括过去运动当中的，因为这些人确实出身也都不太好的，你想想，解放前能读到大学毕业的，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啊。我有个老师听说后来是发疯了，现在已经去世了。我已经70多岁了，这些老师都100多岁了，都过世了。他们工作很平凡的，都是中学老师，但精神很可贵。
所以说这一段从我的童年来讲的话，大的环境不好，其实我家庭小的环境也不好的，也是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到了抗战的时候我家就衰落了，日子难过啊，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穷日子过到好日子好过，但是好日子过到穷日子很难的。当然了，我们抗战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很苦的，没有米吃的，你有钱也没米，吃稀的比较多，吃干的比较少。要想天天都吃米饭啊，除非你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因为我家里过去还算可以，只是到了抗战的时候家道中落，但就是很富裕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吃米饭，因为整个的大形势不好。学习很困难的，但也逼着我去学习。过去国民党时期要考的，考公费与私费，要多少分数以上才可能拿到公费，多少分数以下只能是自费，自费就麻烦了，那我就读不成了，当时这一点也逼着我努力学。我回想起来，当然有不好的，日子好过也不见得好啊，日子不好过你非得读，不读不行啊，不考个八九十分你别想拿公费啊，你不拿公费你就不能读。家里那时候已经困难了，大概那个时候把东西都差不多卖光了，过去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子的。家境一破落，首先是卖土地，以后是卖房子，再后是卖细软，卖家里的首饰，卖到最后就卖衣服了，卖了衣服就更加糟糕了，这是过去的规律啊，过去就是这样啊。
正好差不多的时候，解放了。解放了有两个好处，一个好处是，当然了，我们家在成分划分上，没有划为地主，也没有划为工商资产阶级，因为都破产了，没了。如果划上这个，就倒霉了，所以说家道中落也有好的方面。解放后基本上稳定下来了，我记得刚解放时我读高二，以后就考上大学了。很巧的事情是，我读高中到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国家刚刚解放，非常重视教育，全部免费，大学也是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