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论文的样本:一千个上海人家
学完以后要分配工作,当时就是先报志愿,再按国家需要、地方需要来统一安排。分配的缺点就是个人意愿不一定能完全满足,好处就是不用为找工作发愁。我就被分配到上海第一医学院当研究生,没有经过考试,那时国家没有研究生制度。苏联有副博士研究生,相当于硕士研究生。苏联专家来了,由他带研究生,以便吸收他国经验,同时再配一个中国的导师,这样我就有两个导师,一个苏联导师,一个中国导师。我在这里学了三年,写论文、答辩。论文答辩不会比现在松,而是比现在要求严。数据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当时没电脑,完全用手写,统计数据,用计算机摇。
我选的题目是:一个腹泻病人周围的人有什么危险性?就是说他会传给别人吗?传给几个人?情况怎么样?这个题目可以选择到托儿所、工厂去做,但我选择了家庭,这就增加了难度。一个家庭如果有一人腹泻,其他人会传染上吗?传染的广度如何?传染期多长?这个题目还是很麻烦的。为什么呢?我要观察每一个接触者,但接触者是好好的,并没有生病,你要检查他有没有同样的病原菌,就要从肛门采样,用棉花签,粘甘油,从家里的老头、老太、小姑娘再到呱呱叫的小孩都要采。如果光采成人,未成人不采,那样本的可靠性就打了折扣。这个动员工作非常吃力,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还要采到手,动作要快,还不能给他们有任何不好的感觉,否则下次就不给我采了,每人要采四次。
郁庆福(左二)在农村走访
我每天从早上出去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到宿舍,如果这一天下大雨的话,马路积水那么高,就把裤脚卷起来走过去,到了人家门口裤子再撂下来,跑进去。我还背着一个医药箱,我自己花34元钱买的,箱子现在还在呢。箱里放着简单的医疗器械,万一人家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解答解答,听诊器也有。当时有的人家很好,觉得我是在关心他们的健康;有的人家不太高兴,勉强接受,我只好厚着脸皮。这样的话要走多少路,就更没法说了。某某弄堂里几号几室,弄内还分甲弄、乙弄,不少是棚户区。我要的是初发病例,就是刚发病、急性发作的时候,在发病三天内我要找到这个病人,他们白天不在,我就晚上去,因为晚上上班、上学的都回家了,所以我多半晚上要出去,等我自己吃晚饭已经九点钟了,在长寿路一个小饭馆里,总是吃碗豆腐羹,三两饭,四毛钱。就这样,回到学校大概十点钟以后。采好样我还要做实验,当场把样品放到冰箱里,否则的话细菌要死掉。我在CDC(疾控中心)里面借他们的实验室,在他们的帮助下做这个事情。我在三个防疫站一共访问了一千多家人家,因为样本太小不行的,样本要大,样本越大越有代表性。然后再统计分析。还要做环境调查:你家有没有自来水?自来水在什么地方?有的要走50米远。调查表很详细,当时我一边填调查表一边采样,通通一个人很快完成,非常紧张。这样才完成我的论文,最后在学校当了助教,就这么留下来,到现在一直在学校,没有变动过。
在五六十年代,思想上要求很高,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多,比较动荡,这些我们每个人都要参加的。要求我们做老师的都要深入到农村,到工厂去。你如果不了解工人,不了解农民,不了解社会,那你将来为谁服务?温总理现在不是也讲类似的话吗,“到农村去”,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当时也不怕,就去了。每年的秋收时节,我们都要下去几个礼拜,去帮助秋收,也去工厂里帮助战高温。到农村农民要干什么活,我们就干什么活。农民要割稻,我们也要割稻。不会怎么办,不会也得会呀。这个活可不是好干的,割稻,腰一直弯着,镰刀要用力气,一刀下去就割一把稻,速度也不能太慢,人家农民很快到前面去了,你这点还没割完,就不好意思了,还得往前抢。至于插秧,不是用插秧机,而是用手,那时候还没有插秧机。两脚放在这里,脚中间一共六棵,往后退再六棵,有时蚂蟥会咬你。这个还好,我们都能学会,学得很快,还能坚持下来,辛苦是辛苦一点,累是累一点,吃饭就是没菜的话也吃得很多很香。还有脱粒,把一捆稻放在机器里滚来滚去,谷子外壳飞出去,米粒留下来。冬天要种麦子,地要重新翻过,把泥块掘起、敲碎,然后拉平。在厂里我在炼钢炉旁边干过,帮助他们做小工。还做过巧克力,帮他们推车子,包装。也做过电线插座、开关。我干过很多活,这些都很有意思。一天别人做八小时,我们也做八小时。做工确实蛮辛苦,我们都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