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东西想不到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学是不会白学的”
张、张:您1979—1981年在英国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化学系做访问学者,当时在这个学校有些什么特殊的经历呢?
高:在帝国理工学院时,我是到英国的第一个中国大陆访问学者。我那时候外语考第一名,所以我们是第一批到外国去的。他们都在念外语,我没有念,我不需要念,他们就把我提前送进学校了,所以我是第一个进学校的。当时第一个进学校,生活一切都要自己安排,那么我就自己去闯了,解决自己的住、吃,注册啊。出国以前,那时候对国外没有一点点了解,国外怎么生活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去闯了,一个人解决自己所有的问题。后来因为我这一方面都安排得很好,所以大使馆要把我留下,让我帮大使馆管管留学生的事情,所以后来那些出去念的大学生的学费都在我口袋里。那时候人家都用银行转账,我们都还要拿现钱去付,我要去帮他们付学费,留学生的很多事情都要帮大使馆处理,所以也很有意思,就在那学了一段时间,大概三年吧。
我在帝国理工学院的老师是英国人,在我们这一行学术界里也是个权威人士,他跟所有的人说,他所有的留学生里,最好的是高滋,碰到什么人都说,碰到外国人、中国人他都要说的。我在他那里三年,真的是没有礼拜六、礼拜天,天天在他的实验室,什么事情都自己做,而且我在他那里有好几个很有荣誉的事情,所以说不管什么东西学了都有用啊。1958年的时候,复旦有个蔡祖泉[1],搞电光源的,他是玻璃工出身的,那个时候电光源很有名,复旦的玻璃工厂也很有名,吹玻璃呀,很有名。等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不是没事干了吗?他们电光源也不是太忙,就开了个吹玻璃的班,我那时候想到吹玻璃在实验室很有用,就去学了。“文化大革命”时我学了两个班,人家没事干了,我觉得也不允许搞教学,也不允许搞科研,不是太空了吗?就去学了两个班,这两个班对我后来都发挥作用了。第一个是吹玻璃,第二个是学德语。
我去英国的时候就是假期,到夏天了,玻璃工都放假了,我的仪器是坏掉的。我的那个指导老师很有名的,他说,你那个样品要证明它好不好,就一定要把这个仪器给修好。那时候做氧的吸附量,一定要把氧的吸附量测出来,才能证明你买来的样品好还是不好。那我想,我怎么办啊?玻璃工也不在,我那个假期不是全要报废了吗?我就悄悄地自己吹玻璃。白天不能干,我这个吹玻璃不熟练啊,外国人要是看我不熟练啊,要闯祸了。我就等晚上,下班了,实验室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悄悄地自己吹玻璃了。学了还是有用啊,我把这个玻璃接好了,然后就自己做实验了。把这个仪器给修好了,那些外国人简直呆掉了:怎么来了个中国的教师,而且还是女教师,她会吹玻璃?然后都来看,都来参观,张张望望的,就在我的实验室门外,看的人好多,所以我就变得很有名,因为会吹玻璃。
这个是一件。还有一件,就是我很认真,我过一段时间就写一个报告交给我的导师。我很认真地写,我外语也比较好,他说你写的这个英语报告比我所有的英国研究生都要好。结果他把我的实验报告拿到我们每一层楼给外国学生看:你们看看中国人写成这样,你们是英国人,还写不出东西。所以我在那又变成一个相当出色的人。
这个导师现在过世了,导师的夫人一直到现在,每到圣诞节的时候就要给我寄卡,我在英国的时候,每年总归是要请我到他们家里去,对我挺好的。他到中国来访问,总归是要到我这来的,我们保持了非常非常好的关系。后来我推荐了很多中国人到他那去。所以我觉得,你千万别把自己的时间浪费了,你学的东西想不到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学是不会白学的。
张、张:那1985—1986年您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化工系做访问学者的时候,有哪些事情是您觉得特别的呢?
高: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计算机在美国已经非常普及了,但是我在出国以前都从来没有接触过计算机,我们1985年的时候国内根本没有计算机的,实验室也没有计算机。但到美国一切都要靠计算机操作,对我来讲我不是呆掉了?但这回我又做得挺不错,就是能虚心地跟实验室的那些研究生学习嘛,这个不用去找导师了,导师也没空来教你这个东西。美国已经进步到这么个时代,那时候出去的中国人都不适应,所以就无能为力了,要是现在,中国人出去一点问题也没有了,那时候恰巧是一个转折点的时候。所以我一看,如果你计算机不好,你根本就没办法在那里生存。伯克利是美国很高端的一个学校,所以我后来又动脑筋了:换工!你们那些美国学生教我计算机,我帮你们做你们做不来的事情。我发现他们有很多化学实验做不来,他们洗东西洗不干净,有很多贵金属的东西,比如白金坩埚啊,那不能丢掉的,用过了之后,一定要洗干净的,美国人这方面的训练就比我们差了。他们色谱柱装不来,白金坩埚要洗干净洗不来,化学分析实验要做起来也不大熟练。我要找别人教我计算机,美国人都很忙的,时间都抓得很紧,我必须在别的方面补偿他,所以我非常主动地去帮实验室的那些人操作,在化学方面我比他们强,我能教他们,我尽量教他们,我尽量帮他们做事,然后他们教我计算机,这样我就把计算机给学会了。后来我就能非常好地操作那个实验室的器械,因为我们反应器啊都是用计算机控制的,我能很好地操作。
我的美国导师就觉得很惊奇,他很不满意当时中国出去的一些留学生与访问学者,但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我到那还不到一年,我走的时候,他到我住的地方来看我。我们那些访问学者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是我还是尽量租一个好一点的房子,因为我这种地方是很注意的。你经济条件很差,但是你是一个中国教授,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觉得你住得很差,所以我把大部分的钱都租了房子,租了一个还算像样的。他自己到我租的房子来看我,还送了我一个礼物,这个是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过的。
到我回国的时候计算机在中国就已经有了,1985年的时候没有计算机,像这样的微机根本就没有,个人用的计算机根本就没操作过。所以你这一辈子到哪个新环境都会有新问题,就看你怎么去解决。你不能听天由命,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总得请别人来帮你,虚心向别人请教,但是你总不能白让人帮你,你总得帮别人做些事情,所以我都不是无条件地请别人帮我,我要让人家乐意来帮我,那你总归也要帮别人做事吧。你要发挥你的长处,所以我没觉得我跑到什么地方会走投无路。
我这一辈子没碰到一件让我走投无路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要有时间,我给你讲讲。我儿子在美国出车祸以后,我在美国混得那么好,这个我要讲出来,人人都要叫我写小说了。我儿子在美国出车祸,我从中国赶过去,我处理那个事情后来处理到在那个医院,只要我一进去,那个医院上上下下,包括门房都要跟我打招呼。一个人一辈子总要遇到困难、挫折,关键看你怎么乐观地、积极地去解决它,生活是如此,科研也是如此,学习也是如此。你觉得我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吧?所以我也一直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