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校任教
1956年后我就留在系里做助教。我们1956年毕业时正好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所以我们班上的同学应该工作都分配得可以的,都是当大学老师之类的。裘锡圭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一入学就跟胡厚宣教授学甲骨文,后来胡教授调到中国社科院以后,他也跟着去社科院读研究生,他辨认出了好几个甲骨文,是很有名的古文字学家。我跟着靳文翰先生[3]当助教,他是加拿大留学回来的,我跟着他研究现代史。做助教时,我看看苏联的书,后来扩大研究范围,也看英美的历史。为什么要研究英美的历史呢?因为外文系要求要上这门课,我就给外文系上英美史。60年代,我还在上海的外国语学院教授英美史,讲了两个学期,每个学期给我60元报酬。
1957年秋天起到1958年秋天这一年,学校组织下乡锻炼,我到了现在大场镇附近的葑蓟乡去劳动锻炼,劳动了大概一年。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忆徐阿毛》,讲的就是这段经历。我们到乡下后,正好遇上1958年“大跃进”。最初我们住在队长徐阿毛家,他有个儿子是工人,所以他家的条件还算比较好的,每个周末他儿子回来吃饭,都给他带点鱼啊、肉啊回来。我们第一天到他家去,也没有坐的地方,请我们吃饭吃的是芋头。当时劳动改造的热情很高,整个思想就是“左”,认为知识分子要到贫下中农家里去接受改造,我们就分散到各户中去。当时我们下去都是带钱的,把饭钱给他们,那时还用粮票,粮票、油票都给他。结果我在的那家人一张粮票都不舍得用。后来他告诉我,他们家以后要盖房子,要请人来帮忙,要买米、要买油,就把我给他们的粮票、油票藏起来。他们请我吃“咸鸡”,上海人叫“咸鸡”,其实上是咸菜,天天都吃这个,还有就是萝卜。我病了几天,躺下了,他们不好意思就买了些带鱼给我吃,还有一个鸡蛋。
我们当时感觉是,应该和他们一样生活,要锻炼自己。我们学会了翻土、施肥、挑担。我们为了锻炼自己,不穿原来的鞋子,穿草鞋。后来“大跃进”了,农村要深耕翻田,把土地挖得深得不得了。一位老农就站了出来,说土不能挖得这么深,都没有肥料了,也不能种得太密。我们呢就是不知道,认为国家太穷,要快点发展。1958年全国就有个口号,是“为了子孙幸福万万年,宁可少活十年”。干得劳累到什么程度呢?劳累到随便在什么地方一坐下来就能睡着。有时农民让我们到店里去买肥料,照顾照顾我们,让我们推着车去买肥料。我记得到了店里要等在那里,我就坐在门口,一坐下来就睡着了。那时两个星期可以回复旦休息一次,我一上汽车就睡着了,累到这个程度,但是心情很愉快。
当时极左,要深耕,但是真正朴实的农民徐阿毛,他实事求是,他知道假如乱挖的话把地都挖坏了,就没得吃了,所以他反对什么万斤粮、千斤粮,后来证明他是对的。相反的是当时有的农村干部领导乱讲,打擂台,说亩产能几千斤啊。我记得有一个姓周的村干部,我对他说:“老兄啊,你怎么乱讲呢,你做得到吗?”他就回答我:“庄同志啊,你怕什么,他做得到我也做得到。”他下面的半句话没有讲出来,“他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大家反正是吹,可是把建设搞坏了。
1958年“大跃进”,在学校里面当时搞的是大炼钢铁,因为我在农村,没有搞这些。后来到了1958年秋天我回到复旦了,学校里面教育“大跃进”,让学生为老师编教材,你没学过就边看边学。热情是很好的,但不科学。学都没学过,编出来的教材肯定没有水平。还有一个错误观点是批判,把过去的都批判,把老师也批判。我想当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国家太穷,想快点发展,但不科学,违背规律,结果欲速则不达,反而倒退了。1957年“反右”时我是做助教,所以也没什么事,当时我心里是不满意的,但是也不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