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推动企业管理研究
申、汪:您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写了很多有关企业管理和市场营销方面的论文和著作,称得上是开风气之先,当时作这样的研究有风险和顾虑吗?
顾: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国家对于经济建设并不是很重视,特别是对我们搞企业管理的不是很重视,那个时候都是政治第一。改革开放以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个时候我就拼命写书讲课,到处宣传。我写第一本书的时候,每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开夜车要开到两三点,完全是在方格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不像现在能用电脑方便多了。我现在心脏不太好,可能就是从写书时劳累过度开始的,那个时候心脏已经出问题了,我还不注意,以致现在发展到心绞痛的程度,学校医院两次急诊送我到长海医院急救。有了过去这种经历后我也确实想通了,一个人不能劳累过度,生命总是第一位的。
这里面还有个小故事,1987年,我到杭州录音机厂去录制我的讲课录音,就是把我们的讲课录制成录音带,发行到全国。录制完成后,我和财经大学一个教授相约去参观瑶琳仙境,回来的路上下毛毛雨,我们坐的车子轮胎质量不好,打滑了,车子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弯。当时幸好没有其他车子从这里经过,不然就撞车了。司机后来跟我们说,要是他当时刹车的话,车子肯定就翻了。我们几个老教授,就算不死的话,也得骨折得一塌糊涂。
申、汪:听说您的《市场学》一书还被国家经济委员会定为全国厂长经理培训的统一教材?
顾:对的。我为什么写《市场学》呢?共产党的理念是为人民服务,可过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我们对用户的态度是很差的。我去日本考察之后,受到的触动很大。改革开放以后,松下企业访问复旦,之后邀请我们复旦的教授去他们那里考察,当时管理学院派我和另一位老师两人到日本去。我参观了松下这个企业,看了松下的书,内心很受感动。松下提出一个企业到底是用户第一还是利润第一这个问题。一般工厂企业的老板当然以利润为第一,而松下提出用户第一,它认为利润是为用户服务的,用户越满意,就越可以赚钱,所以松下企业在日本办得特别好。这个对我启发很大,所以我下决心写一本有关市场学的书,市场就是关注用户的。
实际上,马克思宣判资本主义,讲“垂死的资本主义”,为什么20世纪后还有资本主义呢?这个东西就是我们管理学研究的。美国叫“泰勒制”,他是搞科学管理的。泰勒本来是总工程师,也是一个科学家,他有很多的研究发明。他首先意识到作为一个企业,科学研究的实践要靠工人,如果工人没有积极性,科学研究起不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他决心首先要把管理搞好。他的原理很简单,叫高工资、低成本;要提高工人的工资,把工人的积极性提上去,光这样的话,资本家是不会同意的;那么就要想办法既提高工资又降低成本,所以要科学管理,这样对资本家也有好处,工人拿到高工资也会提高积极性,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社会现在工人的工资可以每个月两三千美金。过去解放以前我们工资有十个大洋是不得了的,美国工人的工资也是非常低的,这样劳资关系就改变了,这段时间职工的积极性比较低,就靠物质刺激;等到工资慢慢越来越高,现在美国也重视精神刺激,在管理学上就叫x理论和y理论。实际上我们中国在两千多年以前就发明了。三字经里面有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实际上这就是y理论;那么反过来“人之初,性本恶”,这样人的本性就是靠物质刺激。所以现在管理心理学很重要,既要靠物质刺激,又要靠精神刺激,这两方面怎么能恰当运用,就是管理心理学着重要研究的地方。学管理最难的地方就是研究人的问题。怎么能最大限度地调动人的积极性,这是最重要的,或者说是灵魂性的。就是这个挽救了资本主义。马克思没有预见到资本主义能够通过本身管理改革来逐步缓和劳资关系。
申、汪:您那个时候写书有什么困难吗?
顾:这本书是改革开放以后我写的第一本书[1],难度很大。那时北京正盛行一股批判资产阶级之风。现在的管理心理学,过去是归在人文科学里面的,我们为什么改称管理心理学呢?人文科学是研究人的问题,而那个时候有好多批判资产阶级的,市场学就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所以我写这本书难度特别大,就只能在文字表述上面想办法,让人看不出我写什么资本主义的东西。这本书一出来以后,当时国家经委已经意识到了市场的重要性,就把我的书作为全国培训厂长的经典教材了。所以这本书不仅是写给学生的,也被用来培训厂长经理。后来这本书销售很多,但在那个时候要写这样一本书还是很不容易的。
申、汪:您的那本书培养了那么多厂长、经理,最后都成了有钱人,那您写这本书赚了多少钱呢?
顾:呵呵,当年我培养的大部分厂长、经理现在都退休喽!那个时候稿费都是很少的,如果我出书像今天这样出的话,我顾老师早就发了。作为知识分子来讲,钱看得并不重,所以我写书几乎都是义务劳动的。
申、汪:您前前后后的著作有20多部,可谓著作等身啊!
顾:1998年5月份,正好是博士论文答辩前夕,我手头有四本博士论文要审看。有一天我头昏得不得了,就到医院去看。医生诊断说我癌症已经转移了,一定要我住院,我说不行,我有四个博士生论文要答辩,正好我在看论文的过程中间,我怎么能放下呢?还好,后来医生会诊说肿瘤是良性的,我心中……马上解放了。经过这个我想开了,人总是生命第一。作为知识分子来讲,本来钱就看得不重,我只要命,不要钱,我要留着命写书啊。我想我那没完成的几本书,要一本一本再继续写,一直写到过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