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培养了我

复旦培养了我

常、迪:沈老师,在您执教期间,感受着复旦的变化和成长,您自身在各方面有什么体会呢?

沈:我总的感觉是复旦培养了我,我在做教师期间,非常能体会一句话叫“教学相长”。有的时候是学生教你的,不是你教他的,他提问题使你进步,这点我体会最深。学生有时候很怪,会提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其实他这样是对的,他问的没错,我本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说教学相长,我就这么一个体会,很好。

常、迪:那您在复旦待了这么多年,您感觉,复旦之所以为“复旦”,而不同于其他学校,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沈:最重要的,我认为是,至少在我在的那段时间内,复旦对学术很重视。像我们搞理工科的,很重视实验,这点很重要。以前我们学校党委有个叫杨西光的,还有王零,这两个人很厉害的。当时时代的气氛有点“左”的意思,据我所知,他们是顶着上面干的,是软顶,不是硬顶。所以从我入学一直到我退休的时候,复旦的名气一直都很大,这跟领导很有关系。你们可能不知道,杨西光此人非常厉害,他在复旦大概呆了17年,任党委书记,“文革”的时候他没有职务了,“文革”结束后被调到《光明日报》。那时候路线斗争很厉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你们都听说过吧?这篇文章出来以后,就是邓小平的路线了,这是历史的很大的转折点。这篇文章是南大当时搞学术的一个老师写的稿子,杨西光看到后,知道别的报刊不敢登啊,他就把它登出来了。名字改过的,题目原来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杨西光加了“唯一”两个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登出来后就改革开放了,所以杨西光蛮厉害的,这个在历史上应该是很大的转折点。否则,那时候是华国锋的时代嘛,总是毛泽东讲的“两个凡是”,就是发表了这篇文章才把它扭转过来。所以我认为,我在复旦的时候,他们两位领导作用很大,复旦学术气氛非常浓厚,相当好。

后来有一次看到电视台有个《纪实》频道,里面就讲过去的历史,讲杨西光发表这篇文章。里面说据杨西光周围的人回忆,当时为什么杨西光敢讲敢做呢,因为他有“后台”,就是胡耀邦啊,否则两报一刊被控制,没有办法在上面发表。所以杨西光脑子很灵,胆子也很大。我认为,复旦的发展跟杨西光、王零很有关系。好像杨西光是1954年从福建调到复旦来的,任党委书记,有十几年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把复旦搞得很好,他对学术研究很重视、很讲究。那时候反对“教授治校”,学校不能由教授来治理,那时候强调党的领导。当然了,杨西光在位,也说明还是党的领导,但是他很重视教授,所以学校就搞得好。我们那个班级出来的人,有些还是相当不错的。我记得我有个同学的理论物理相当优秀,是福建人,家里环境很差,读书的时候很苦,但是这个人的学问绝对好。到统一分配的时候,领导来问问,跟你随便聊聊,看看你有什么想法,当然也不是填志愿。那个时候地区很重要的,到山沟沟里面是不行的,总之要到大城市了。那时候我这个同学就说了,地区无所谓,但是一定要到科学院,因为他要搞理论研究,后来他被分配到北京的科学院。进去后不久,就发表了论文,在学报上发表文章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还连载,更厉害了。所以说我们那时候研究气氛还是很浓的,很喜欢研究。

我大半辈子在复旦度过,长期与复旦的学者、教授们相处,使我养成了生活俭朴、治学严谨、情趣高雅和工作踏实的作风,影响了我一生。

常、迪:老师,我们都知道复旦的物理系人才辈出,您刚才也说当时的学术气氛非常浓厚,那么您认为,是怎样的渊源能够使这样优秀的学术传统得以传承呢?

沈:我认为,第一个原因是院系调整,是这么多优秀的学校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当然聚在一起各方面也避免不了矛盾和利益纷争,但这是另一个问题。还有,就是我讲的,跟杨西光、王零这样的领导也有关系,领导要重视研究。我们那时候一心一意就是在纯粹地搞研究。谢希德先生是搞半导体的,“文革”前我们国家的半导体在国际上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后来“文化大革命”一来,就落后了人家十万八千里,很可惜。假如那时候继续搞下去,应该也还行的。因为科学领域,就像计算机一样,它是二进制,2变4,4变8,8变16,是这样下去的,发展很快的,一拖拖个十年基本上就完了。当我们还是2的时候,人家已经是1024、2048了,差远了,不是差一倍两倍的,是以几何数倍增的,非常可惜。我记得50年代,大概1956年的时候,复旦搞出一台计算机,当然它不是数字机,是模拟机。报纸上登出来了,但是登错了,什么“我国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在复旦诞生”,错了,不是电子计算机,而是模拟电子计算机[13]。真正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诞生的时候,跟个房间一样大,做的工作也很简单,速度很慢。

常、迪:沈老师,您刚进复旦的时候没有电子学,后来您任教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对吧?那么电子学是当时物理系的一个方向还是独立的系别?

沈:是这样的,我读书的时候根本没有电子学这个专业。我们到四年级的时候有“专门化”,由学生自己来选择,当时有电子学的专门化,我就选择这个了。当时电子学方面只有两位讲师:赖祖武[14]和何育辽[15]。直到1958年末,才来了一位当时刚回国、解放前留美的侯元庆[16]教授,给我们讲微波技术。当时复旦在电子学方面的力量是很弱的。我毕业以后这个方面的人多了一点,特别是1961年留校的毕业生特别多,电子学这个学科才逐渐形成。先后成立了无线电基础、无线电物理和无线电技术三个教研室。到1962的时候学校成立了无线电系,独立出来了,叫物理三系[17]。老的物理系叫物理一系,核物理是二系,无线电叫物理三系。但是物理三系成立的时间很短,后来又并到物理系去了,成了无线电专业,不成立系了,因为人太少了。当时我记得物理三系的总支书记是李庆云,反正物理三系成立的时间很短。电子工程系是到很晚很晚才有的,一直是属于物理系,是到改革开放以后才独立出来的[18]

常、迪:老师,您觉得一流大学应该培养怎样的老师?您对当今的大学教育有什么样的期待?

沈:大学的老师,反正也是老师。我认为老师首先要站得高,培养学生要严谨,一步步上去,不能搞丝毫虚浮。扎实一点,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才能脚踏实地地做出成绩。改革开放归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归搞活经济,大学最主要的还是要好好地研究学问,企业之类的事情还是少参与的好。我记得挺清楚的就是有个大学办了八十几个公司,这个就没有意义了。公司不是不能办,但是还要以教学为主,而且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讲到教学,我想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1981年世界银行带我们去考察,当时去德国,德国大学上课很有意思的。它以实验为主,推导公式无所谓。还有一个特点,它的一门课,比方说普通物理,普通物理里面有力学、光学、磁学、声学等,很复杂的。他们这门课,一个学期不是由一个老师来上课,力学请力学研究所的所长来上课,光学请光学研究所的所长或者是技术比较高的人来上课。我们当时跟他们提出质疑,说一直换老师,这能行吗?他们德国人说,这为什么不行啊?因为那些人才是真的懂,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懂。德国就有这么一个特点,非常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