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生到老师

从学生到老师

常、迪:老师您当时为什么会留校当老师呢?

沈:你们不清楚,我们那个时候毕业后是统一分配工作,你不能自己去找工作的,是国家分配,国家叫你到哪你就到哪。我是很幸运的,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又不是党员,按理是不应该留在学校的,后来留校的一些学生几乎都是党员,留校人不多的。就是因为我中学的时候学过无线电,自己玩嘛,所以读电子学方面比人家行一点,理论和实践可以结合起来。我四年级的时候要做毕业设计,我做了一个仪器,是用来记录放射性粒子数的仪器,我们叫计数器。这个计数器有,但都是外国的,现在我们自己做。做出来以后呢,1958年“大跃进”,“大跃进”的时候开了个展览会,展览会把我做的这个仪器拿去展览,报上马上就登出来,标题是“大学生敢说敢想”。因为“大跃进”就是要敢说敢想嘛,说:复旦大学物理系学生沈伯埙做了一个计数器,取得了什么什么成果。大概留校跟这个也有关系,学校当然注意了,你这方面很行嘛,就留下来吧。大概和这个有一点关系。这个倒也不是我怎么行,学生上课嘛都是学理论的东西比较多,有些人没有具体做过,而我有实践的经验,所以结合起来,就可以做出东西来。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统一分配,支部书记到市里面去开会,等市里批,批好以后叫学生坐在那里等,他很晚才回来的,我们晚饭都不吃,坐在教室里等,他就跑来讲了,“现在宣布分配的名单”,大家都紧张得不得了。读得很慢,一个一个,不读我的名字,没有,我就一直等啊。老师很聪明,他说“没有读到名字的留在复旦,免得刺激其他同学”(呵呵)[8]

1958年沈伯埙与同学在实验室试制计数器时的留影,左起:钱正绪[9]、沈伯埙、陆履谦、林绵中

常、迪:老师您从学生到教师这样两种身份上的转变,您当时心理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初为人师有什么样的感受?

沈:当时分配做教师算是非常好的职业,非常高兴。特别是我们搞电子学的,因为以前复旦搞电子学的人很少很少,没有几个人,那么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了。学校也很重视的,我毕业以后没有做过助教,名称是助教,助教要辅导课,我没有,我一毕业就讲课。所以很高兴,那时候非常高兴。

常、迪:老师很受重用啊。

沈:当然学校非常重用。大概是1963年到1964年间,校党委副书记王零同志提出一种新想法——跨学科搞科研,有些研究工作不是一个系能够独立完成的。王零同志决定把物理系与化学系联合起来,搞“核磁共振(MRI)波谱仪”的研制工作。王零同志点名要我参加这项工作。结果,这项工作取得圆满成功。我觉得党委的这种想法颇有创意。还有就是,据说我讲课的效果还可以的,反馈很好。有一件事情可以说明:在60年代,党委副书记王零,他是抓物理系的,他搞了一个活动,叫“唱一台好戏”。当时选了大概两个物理系的教师,我是其中之一,向全校示范上课,我花了很多时间啊,要做仪器设备,不能全部用笔写啊,还要形象一点呀。

常、迪:才任教四年啊,就选中了老师您。

沈:没几年功夫,1962年还是1963年,我记不大清楚了[10],反正我1958年毕业的嘛。“唱一台好戏”倒不是叫学生来听课,来听课的都是教师,意思是要学这种教师来讲课,叫他们来观摩一下。坐在底下的是谁呢?周同庆、苏步青、谈家桢、谢希德,个个都是厉害的,全都在底下听课,全是大人物,我是小助教嘛。那时候蛮有意思的,我印象蛮深的。当时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胆子大,我搞了个设计,要做一道题,苏步青虽然不是学物理的,他是数学系的嘛,我估计他是没问题的,这个问题用数学就行了。我当场就说,“这位同学”,我点着苏步青,“你说说看这个问题该怎么做”,苏步青站起来,说这样做,我说“对的”。

常、迪:苏校长当时是什么职称呢?

沈:苏步青是一级教授、科学院院士。复旦的周同庆、苏步青,这些都是挺厉害的,谈家祯那时候还不是一级教授呢。我就点名叫苏步青,因为我知道他做得出,呵呵,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后来人家反应很好,我很高兴。

常、迪:沈老师,物理系研究生的教学和培养有什么特点呢?您平时上课带学生最注重什么?

沈:带研究生最注重的,照我讲,还是实践。我们搞实践的东西比较多,因为空的理论本身没什么大的研究价值。这个跟学科也有关系的,假如搞理论物理,纯研究理论还是必要的。我们研究电子学的,一定要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

常、迪:电子学可以说是个理科和工科的交叉学科吧?

沈:对,因为电子学假如真的讲理论,譬如什么网络理论这些东西的,都很成熟了,没什么可研究的,问题是做得出做不出来,所以我们那时候主要还是搞非常具体的东西。我的学生中有个叫王威琪[11]的,他现在是科学院工程院院士。他做我的助教做过好几年,他呢,理论的东西当然有一点,但主要是搞实践的东西。我还有个学生叫方祖祥,也是教授,他跟王威琪是同班学生。方祖祥呢,他搞心脏起搏器,这个你们也都知道吧,他是中国的创始人,现在好像听说是全国心脏起搏器协会的副主席。

常、迪:所谓“名师出高徒”,呵呵。

沈:呵呵,名师不敢讲了,严师出高徒才是真的。

常、迪:那老师对学生要求肯定很严格。

沈:严格,那当然很严格,这个不能马虎的。你看这个茶杯上的数字都是我贴的,不偏不倚的,我生活上的这些细节平常我都很注意[12],有些人就很不注意生活小节。这个字都是我写的,我现在年纪大了写东西手经常会抖,但是这个认真写的话还是可以的。所以说做任何事情都要严格。

常、迪:就是说,这两位学生给沈老师您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了是吗?

沈:对,他们搞的东西很实际。后来王威琪搞什么东西,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搞医用电子学,用超声波的原理测量人的血流量,好像用的是多普勒效应。后来他得院士是什么原因不清楚了。方祖祥的方向是很明确的,人家现在都当他是心脏专家,实际上他学的又不是医学。你去问他有关心脏的问题,他很清楚,不比心内科专家差。说起我们那个时候在学校的时候,主要是搞研究,一方面上课,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搞研究,全身心地去投入,没有经济的关系,一分钱都没有。现在一跟经济联系起来,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当然经济起的作用很难说。大概1957年吧,苏联人造卫星上天,美国那时候没有啊。我到美国去参观博物馆,他们介绍全世界第一个发射人造卫星登天的是苏联,人家倒老老实实地讲这个问题。据说啊,这不一定可靠,美国政府研究了,最后找到问题的关键,得到的结论是教授工资太低,呵呵。接下来调整后,就上月亮了,呵呵,看来经济还是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