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杂志的笔杆子

工作了几年以后，上海市委办了一个理论刊物。它对我的经历、对我以后的生活，都很有关系的。这个理论刊物叫《解放》杂志，主要是宣传党的政策。

当时，《解放》杂志要组织一篇文章，要调查工厂劳动生产率，研究如何提高劳动生产率，就找到我，要我去参加这个文章的写作。文章写好后，我就回来了。对这篇文章，当时市委宣传部长石西民同志比较看重，大概是文章比较合乎当时的需要吧，把它发在了《解放》杂志的头版头条^[2]。并且，石西民同志还以主编名义写了个按语，大意是文章怎么怎么好啊，学经济的人要学习这种研究工作的方法等。

过了两个礼拜，编辑部就派人来了，一定要把我调到《解放》杂志去。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因为我喜欢学校比较安定的环境，毕竟我在学校里工作比较顺利。我不同意去，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过了一个多月，复旦大学党委书记杨西光同志，也是市委文教书记(兼的)。他说:“你是个党员，你不好这样的。”这样，只好去了。去了之后，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一直在市委和华东局宣传部工作。

这个工作，对我以后很有关系。因为它让我知道了，怎样写文章、作研究。这个阶段里，我文章写得比较多，有些是署名的，有些是以编辑部名义写的，不具名的。写了这么多文章，好处是我知道了当时需要什么样的文章，文章要怎样写才合乎需要。所谓合乎需要，就是合乎党的需要、合乎政策的需要。这种文章是命题文章，是编辑部总编辑按照当时需要来命题，叫你来写。当然怎么写，他不一定对你讲，这你要自己体会。当时也去调查研究，这个调查研究，是带着目的去的。当时作调查研究，我自己现在的体会，单是看一个方面，只是看我需要的东西，不符合需要的，我们都把它删掉了。所以这种调查研究，其实是不全面的，是为我所需的调查。这种调查研究，在我们现在看来，不合乎我们真正调查研究的目的。

但是，对我个人而言，这种文章、这种调查研究，是有好处的，就是不会犯错误。因为即使文章犯错误，由于我是不具名的，是编辑部负责。所以在这一阶段里面，这种宣传文章写得比较多。在自己印象里面，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收获的。

当时要提倡发展农业的时候，上面提出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工业是指导，这个命题下来了，发了中央红头文件提出的。那么，各个地方，各地宣传部都要宣传这个。当时《解放》杂志要我写这篇文章，我根据《资本论》就提出，不只是现在我们社会主义合乎这个命题的，所有社会都是“农业是基础、工业是指导”。因为没有农业，不能生活，当然工业也不会发展;而没有工业，农业也发展不起来，农业所有的工具，都是靠工业生产出来的。即使最初工业和农业没有分家，工业性质和农业性质也是不同的。我写了这个评论了以后，全国各刊物也都认可。其实这个论说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马克思早已讲过的。问题是当初没有人注意。

所以，我在《解放》杂志这一阶段的工作，对自己学会写文章、怎样抓主题等都有相当帮助。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安定。因为，你们知道，社会科学在解放以后，不太好研究的。一研究，自己有什么主张，一个运动来了，哪个倒霉一下子就被打下去了。这个，你们现在可能不太能体会。你过去讲过什么东西，人家当时还没有记录，当时没有什么录音机，而你写成文字的东西，是铁证如山的。并且，人家可以各方面延伸推论，你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他可以从另外的方面理解。这样就很难说清楚。所以社会科学解放以后没有什么真正的研究。

当时，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就觉得自己是党的工具……党要我们做……这个思想很单纯的。这个时候党的威信很高，好像党是绝对正确的。当时对毛主席的崇拜、对党的崇拜、是一点没有私心、真心实意的。当然之前在思想上存有恐惧。比方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出身不好，不是劳动人民出身的，就怕牵涉到自己头上来。是吧?这是有点恐惧。但是，总觉得党还是正确的，绝对正确。因此，在《解放》杂志工作，我觉得我是为党工作，虽然对工作本身不一定有兴趣，但是为党的工作，还是正确的，这个还是肯定的。

在《解放》杂志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我们写一篇文章，要是总编辑觉得你写得不好，或者是文章要求过时，他不用了，这就对我有好处了。因为这稿子，我可以投到《解放日报》。《解放日报》看到是我们《解放》杂志编辑部的文章，肯定会用的，而且肯定马上登出来，登出来当然是有稿费的(笑)。一登出来，我们几个编辑部同事就到外面去吃一顿饭。这有好处啊(笑)。

《解放》杂志那时候一点稿费都没有。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不写文章了，下放劳动，到五七干校，这个时候心里面有些不满，但不敢讲。我当初没有划成右派，所以我对党还是心顺意从的。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开始斗来斗去，后来到干校去了。这个时候有看法的，是不是我们应该有这种待遇?叫我们改造思想，这个思想改造到什么地步、什么样止境?“四人帮”打倒后，反过来了，真的是天差地别。这个时候就有了党不是一切都完全正确的看法了。

后来，我对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是绝对拥护、绝对信任的，很符合道理、符合发展规律，经济发展要适应市场经济规律。市场经济很有发展天地，现在我们发展那么快都是因为走了这个道路。当然我们的发展也不能不受整个政府的领导，政府可以宏观控制。但是宏观控制，并不是绝对全部的控制，控制不了的，只能够在局部地区发生问题的时候对它控制。这个不违背马克思主义的。所以对邓小平改革开放，我绝对拥护。我觉得他有眼光，并且他这种老革命、老干部，几十年辛辛苦苦，出生入死，他到日本、美国去走了一圈，看到人家发展好，他回来，他又不可能讲我要发展资本主义，他只能想出特殊的、有中国特色的，这个想得高明透顶。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高明!事实证明我们是富裕了，虽然个人经济收入不一定都好了，但是整个社会大好!当然贫富差距这些都有，每个国家都有，到底是程度问题。美国也有贫富差距。我觉得美国的富翁，所谓这个豪富啊，他的生活跟我们的豪富不同。现在我们刚刚开始，暴发户，我说是暴发户，暴发了以后呢，只讲求个人享受，生活上面差距太多。美国的富翁经过好几代，知道只知享受生活没有好结果的，子孙都会败掉的，富不过三代。所以你看比尔·盖茨，他的钞票不留给子孙的，或者留给子孙很小一部分。他是搞慈善，搞公益事业。这一点，美国资本主义比我们好。我们现在这个暴发户不得了，大修坟墓，干这样的事情，这都是浪费掉的，公益事业倒不一定搞。总而言之，改革开放对整个社会有天大的好处。邓小平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