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赫德尔要等候到什么时候？他在粮店里忙碌，受到各种对立的感情的冲击。五旬风扑打着墙壁，吹起阵阵尘土，带来滚滚热浪，空气变得污浊。过不了多久，夏季朴素而威严、灼热而坦率地来到，使人们裹足不出。赫德尔将等候到什么时候呢？里德瓦娜已派人致谢，他也以礼回复。法特希娅代表他对里德瓦娜说，他常常提到他们象陌生人一般互派使者。最后，赫德尔请法特希娅去里德瓦娜那里，说他要会见她。夜间，他避开人们的注意到了她家，免得再次成为人们的话题。他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渐渐下了决心。
里德瓦娜在会客室里接待他，羞涩地望着他。她头上缠着为丈夫志哀的面纱。两人握手，目光再次相遇了一秒钟。象两块石头相碰产生火花而燃烧起来。两人默默地局促不安地坐下。
里德瓦娜说：
“这是我亲自向你致谢的好机会……”
他从进退两难的处境中脱身，说道：
“这也是我为你效劳的一次机会。”
“伯克尔有什么消息吗？”
“我一直没有疏忽自己的责任，但得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你看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知道，他很自尊，离开的时间怕会很长……孩子们好吗？”
“很好，如你所愿……”
赫德尔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假如你允许的话，我想买下舒布克西的住宅！”
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你愿为一个破产的女人提供一笔钱！”
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急需一处住宅……”
说完后，他又承认道：
“无论如何，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
她凝目审视着他，说道：
“你的好心该受到感谢……”
她沉默片刻，问道：
“天哪，你忘了过去那使你不快的事情？”
他赶快说：
“谁总是背着过去的包袱，谁就步履艰难。”
“可是，过去真的被遗忘了吗？”
“真的，假如忘却对我们是最好的话……”
“我不知道。”
“如果不是忘掉过去的话，我不会回来，我们也不会见面……”
在她美丽的眼睛里闪过留意的一瞥。她问：
“你来这里真是为了买房子吗？”
瞬息之间，他浑身颤栗。他回答说：
“是的……”
“但是你明白那处住宅仍然属于不在这里的伯克尔啊！”
他满脸通红，说：
“对这，我们也许会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她怀疑地摇摇头。于是他接着说：
“至少让我为你效劳……”
她傲然地说：
“两处住宅里的古董珍品就够我们过上小康生活的了！”
“那些我也负责付钱。”
她神秘地瞟了他一眼，说道：
“我不需要帮助，谢谢你了……”
他顺从地低下头，挪动了一下，表示要中止这次会见。她担心地问：
“你来这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他惊讶地望了她一眼。她大着胆子说：
“为了来斥责和教训？”
他真诚地叫起来：
“我祈求真主保佑我不受非份想法的毒害！”
她不作声了。他旋即热情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变得平伏舒展。她换了一个话题说：
“你在出走期间获得成功，赞美真主。”
“是啊，靠了随身携带的那些积蓄……”
“你帮助了我们，你将幸福无疑……”
他没有紧接着谈，而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成功并不总是增加幸福的……”
“这是真理，我也有亲身体验。可是，什么在阻碍你幸福呢？”
他颇有含义地保持沉默。她不由地颤栗起来，然后又说：
“我们也失去了幸福。”
他含含糊糊地讲：
“真该诅咒……”
“赛妮娅太太过去说过真主的诅咒降到我们头上了……”
从赫德尔避而不问他母亲的情况，里德瓦娜知道他已经得知母亲的结局，因此后悔提及那句话。可是，赫德尔说：
“也许她说的对。”
她悲哀地说道：
“她还诅咒我……”
他声音低微地说：
“我们夸大了自己的忧愁……”
她大胆地说：
“我承认自己过去是个恶人，对你以怨报德……”
他含含糊糊地说：
“不要回溯过去了……”
她一味大胆地说：
“谁也不真正承认感情……”
他不知该说什么，她又往下说：
“即使那感情是真诚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对会见她真感到悲观失望了，他来也许就是为了她，回街里来也是为了她，也许正是她的缘故，他才没尝到幸福的滋味。
他宛如沉到痛苦中，说：
“甚至多愁善感的人也可能不承认……”
她的眼睛一亮，闪现出思索和了解的渴望。她追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他感到耻辱，便不吭气。她再问：
“你指的是什么？”
“我刚才说什么？”
“多愁善感的人也可能否认感情，你不要回避……”
他以默不作声为回避。她沉浸在突兀而至的陶醉中，说：
“从我这方面说，我不否认……”
他依然沉默着。她十分冲动地讲：
“你别沉默，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绝望地说：
“我已经说过了……”
“我指的是刚才那句话……”
他以招认的口吻说：
“我说的太多了。”
她失去理智地大叫：
“什么太多，什么不多，你为什么来？你来就是为了说那些话的……”
他越陷越深，说道：
“开始，那是诅咒，而现在是发狂……”
她作出媚态驱散了悲哀，说道：
“你坦率明白地告诉我……”
“你一切都清楚……”
“那不重要，我要听听你的声音……”
他温柔亲热的目光已经招认了。他靠近她，目光拨动了心弦，她显得妩媚可爱，格外迷人。他也因胜利而容光焕发。
“那么，你不是过去说不的那个人了……”
他悲哀地说：
“还是那个人……”
“那个人在那边，他说什么？”
他极为严肃地说：
“过去我爱你，现在仍然爱你，但我们应从长计议……”
在严峻的夜晚，两个人都默然无声。在静默中，心怦怦跳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