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地中柱
昆仑山,在古籍中常叫作“昆仑丘”,《淮南子·地形训》称之为“昆仑虚”,它的出名源于大禹治水。相传大禹挖昆仑山的土来填低洼地时,意外发现了昆仑山的美丽景致。山中竟有九层重叠之城,城的高度为一万一千里,厚度达一百一十四丈二尺六寸。山上长年生长着木禾,可食用,高三十五尺。木禾四面长着名贵树木,东边生长着琅玕、沙棠,西边有玉树、珠树、璇树、不死树,南边长着绛树,北边长着瑶树、碧树。山的旁边设有四百四十道门,每座门宽九纯(一纯长度是一丈五尺),门与门之间相距四里。西北角的门边挖有九口深井,护井的栏杆用玉石砌成。北边的门则敞开着,以利于接纳不周风。旋室、倾宫、悬圃、樊桐和凉风五个天池,都在通天的阊阖门里面。天池的水源源不断地从黄泉渗出来,绕着城墙转三圈后又回到源头处,这种水人们称为白水,喝了即能长生不死。
从昆仑山往上攀登,就可见到凉风山。登上凉风山,人就可以达到永生不死的境地。继续往上登,到了悬圃山,人就能拥有呼风唤雨的更高本事。再往上登,即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庭。天庭,天帝所居之处,能到天庭的人都成了神仙。正因如此,昆仑山也就成了天帝下都。
至此,昆仑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为何如此重要才真正显示出来,原来它是联络天地的途径。据顾颉刚先生辨析,人们对昆仑山在真实地理上的认识可分为两期:先秦典籍主要指阳城析城山,汉以后指青海一带的于阗山(昆仑山脉)。《山海经》中的昆仑山极富神话色彩,此书说它位于“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大荒西经》),又有所谓“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海内西经》)。当然很多神圣化的过程还是以真实存在的某一方面作为根据。比如山的外形,昆仑山傲立于群山之中,犹如一根柱子通向上天,人们就把它当作天柱。 (5) 它与北斗星相对应,又可称为璇玑玉衡。 (6) 在风水学中,昆仑山是中华龙脉的最早范式。它的龙头是圣王坪,龙的躯干称为峤山(尖而高的山脊),龙的中央在瑶池,龙尾则是当初黄帝祭天悟道的轩辕台。传说伏羲在昆仑山考察天象,推演出太极八卦,晨考日出造六峜(六峜,在古籍中仅见于《管子》,有人释为“六法”,即八卦的一种运用方法),制定出八个节气来指导农耕生产,又制定婚丧之礼,从而建立了太皞部落,成了中华文明的始祖。另一个与昆仑山关系密切的神话人物是西王母。《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王母穴处昆仑之丘,西王母的形象则是“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西山经》)。道教的很多事件与她有关。
昆仑山的这种联络天地的中介地位,使得天地的互动更为自然可信。 (7) 人们对天庭的设想大体上以人间皇家宫殿园林为原型,但从气势、规模和功能上更加别出心裁,尽量以夸张的手法来渲染整个环境的独特性,以突出天的崇高地位。也正因为有了昆仑山,天意到达人间其说服力进一步增强。这样,一般所说的天人合一并不是隔空用力,而是中间有一个实体在传输能量,经过这个环节的有效作用,天地的结合也就更加紧密。
有趣的是,《淮南子》以二皇(伏羲、神农)作为叙述的焦点来表现其得道时的环境效应。 (8) 二皇掌握了道的根本,从而“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呴喻覆育,万物群生,润于草木,浸于金石,禽兽硕大,毫毛润泽,羽翼奋也,角觡生也,兽胎不贕,鸟卵不毈,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蜺不出,贼星不行,含徳之所致也” (9) 。人得道称为“德”,二皇站在大地中央,以精神和天下万物变化结合,来安抚天下百姓,从而演化出了一幅幸福美满的生活画面。引文中后一部分以否定性的话语来表达,可以理解为要是不得道,就会有否定词后面所指出的不幸后果的降临。《淮南子·泰族训》写到圣人遵循自然的法则,就能感动上天,使得“景星见,黄龙下,祥凤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正如《诗经》所言:“怀柔百神,及河峤岳。”(《诗经·周颂·清庙之什》)反之,如逆天暴物,就可能出现“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干乖,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 (10) 的可怕局面。人和天的互动是如何发生的?这是一个神秘的问题,古人针对此类可能性是直接给出答案,没有加以论证。但遵循道家的“法自然”思想原则,《淮南子》给这种在心性方面的发生规定为“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筋力致也”,即排除了人为性通达大道的可能。既不能证明又在某些方面加以强行规定,却在古代文典表述中大行其道,说明它已作为一种惯性扎根于人们的文化心理之中。其中所说到的“达道圣贤”主要指向的对象就是人间的君王,因为只有借助拥有权力的人才能产生呼风唤雨的效果。由于这种“天人相通”思维定性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即使其逻辑上说不通,也能为成长于中国古代文化环境的人们所接受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