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重效验
如何扭转这种在罔顾事实基础上猎奇说怪、增益辞藻的趋势呢?王充的《实知》和《知实》在指出俗儒所易犯的错谬的基础上,集中提出了他的解决途径。
在《实知》这篇文章开头,王充明确把批判矛头指向谶纬,事实上上述两种倾向都可以纳入谶纬。谶纬的基本套路可归为三个环节:一是经书中先记有某些圣贤及所行之事;二是在相关语境掺入增益的怪异之事;三是与制作者现实指向相配合。当中利用了圣贤的权威使日常的事件变得非正常化和合理化,又糅合了传统阴阳五行的配伍方式和物象的联络习惯,其最终目的可追溯到为权谋家服务这一起点上。王充举出的例子是常见于谶书中所谓“孔子遗谶书”一事,它说的是孔子临终前,预言了三件事,即“秦始皇至孔宅”“董仲舒乱我书”和“亡秦者胡”。假定这三件事在历史上都发生过,问题的重点就在于编排者用了一个小伎俩,即建立在已知的事实上硬性杜撰了三句孔子在世时从没说过的话,以此来说明圣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王充指出,基本事实是:当初也许孔子有说过“将有观我之宅”“观我之书”的话,后人又看到秦始皇到过孔宅以及董仲舒翻过孔子的书,造谶纬者就把诸事串联在一起,加以比附润色,最终就造出了一个到处流传的故事版本。围绕着这种事件,人们就会产生对奇异之事的认同和传播,这样,思维的随意跳跃也就有了权威事件的支持而变得合理,圣贤也就被吹捧成“生而知之”、有着超凡预见力的神人。
圣人是否有先知能力?王充《知实》用了有关孔子、舜、周公(以孔子为主)的16个例子来证明圣人没有此类能力。这些例子包括:孔子从公明贾才得知公文叔子“不言、不笑、不取”的实情,子贡解释孔子能了解各个国家的途径,孔子对颜渊的误解,孔子不能避匡人之害,孔子不能预知颜渊在匡地之围中的生死,孔子不能避开阳货的求见,孔子不知隐者之节操,孔子不知其父葬所,孔子不知父母墓崩,孔子进太庙学习,孔子入危国被辱,孔子不知龙与老子有关系,舜不能替父亲和弟弟隐去罪责,周公卜三龟才知道武王病况,孔子不知晏子礼仪,周公不知管叔之畔。王充用这些事实说明圣人“耳目闻见,与人无别;遭事睹物,与人无异”(《论衡·知实》)。但圣人为什么有异于常人之处呢?在某些重大问题上圣人成功的决断获得了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而这些能力是靠努力所难达到的,这种现象是人们赋予圣人有先知能力称号的关键,王充没就此问题展开说明。他所列举的事件有些过于琐碎,如按这些事例所述圣人都能通达一种完满的结果,那就可以推论圣人一生中什么事都能预知,进一步设想,有这么一个圣人就够了,他可以把整个世界所有的秘密都揭示出来,但这恰恰是不可能的。
可能的情况是先有一定的预兆、苗头,通过显示出来的迹象,依据由表及内、由近及近、由浅及深的顺序,从而推出可能的结果,即借助经验类推,而不像谶书秘文那样,“远见未然,空虚暗昧,豫睹未有”(《论衡·实知》),搞得古怪神奇,不合常理。类比的能力,就像鸟能预知风向、蚂蚁能预知下雨一样,不用谈及圣人,一般人也有。能预见未来并不是什么神怪的能力,都是根据先兆类推出来的。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没有天生就知道的。王充举出很多类推例子,比如从“夫妇和气,子则自生”推出“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从“人之温病”推知“国之乱亡”,由地无口目推出天亦无口目,等等。
推类的正确必须建立在“实知”的基础上,王充承认感官在提供材料方面的重要作用。他说:“实者,圣贤不能性知,须任耳目,以定情实。其任耳目也,可知之事,思之辄决;不可知之事,待问乃解。”(《论衡·实知》)“任耳目”作为认识对象的初始阶段,它是个人的直接经验,虽然是一个认识的重要环节,但毕竟有一定的局限性,为确保理性推理的完整,须借助他人的间接经验。而获得间接经验最好的途径是“学问”,为此,王充说:“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学,学之乃知,不问不识。”(《论衡·实知》)如能做到多学多问,成功推测未来的可能性就更大。相比之下,“任耳目”比“问学”重要,“远不如近,闻不如见”(《论衡·案书》),因为所有经验最终都来自亲身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