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心境顺生
那些得道的人在精神上获得了极大的自由,《淮南子》进一步把它形象化:这些人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来驾驭,乘着白云,一直到了九霄以后,阵容大变,得道之人有了法力,可以命雨师在前边洒水,令风伯在后面清扫,以雷为车轮,用电作鞭子,或缓步徐行,或急速飞奔,向上漫游到极为幽深之处,向下则能穿过无边的大门,随心所欲,遍览各处。整个过程有个核心意念,就是要让心理调整在“恬然无思,澹然无虑”的状态之中,换言之,能做到安静淡泊,就能与天地共存。这种境随心生,就是庄子所谓“逍遥游”以及悟道时通过“坐忘”形成“心斋”的过程,老子则称之为“涤除”“玄鉴”。
出现喜怒以及其他的心境必须有一定的生活根据,否则就会出现问题。“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淮南子·原道训》)俞樾认为“忧悲”应改为“忧乐”,人如果喜怒无常、忧乐反复又好憎太多,往往就会胀破心境,灾祸即至。心境的调和,与“仁义礼乐”整个系统相关,当然也与大环境相关,“体道者不专在于我,亦有系于世者矣”(《淮南子·俶真训》)。圣人若生不逢时也枉然,单枪匹马也成不了事。《淮南子》深受道家思想影响,认为世人讲究仁义道德是衰世缺乏仁义道德的缘故。提倡“仁”的直接原因在于人多物少,为生存人们你争我夺,以致相互之间怨恨丛生,为避免起纷争,社会就出现“仁”的呼声试图来平息冲突。社会之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怀仁厚之心,那些不仁的人心生机诈巧智,结党营私,泯灭天性,对此,只有借助“义”来制止这种偏狭。异性接触容易相互吸引引发情欲冲动,如不把群居男女隔开,就可能发生淫乱行为,这时就要以“礼”来制约。人的感情如果无节制宣泄就会危及生命,不能控制就会失调,此时就要起用“乐”来进行疏导调和。这样,从外境到内境、从社会到个人的失衡状态就得到了调整。把整个过程拆分开,对最终落实到的情感问题,可集中抽出加以考察,首先把它当作整个心境的代表,如心境坏了,对它进行治疗的直接办法是音乐调适。当然,这个方法还不够,较好的办法是同时考虑到外境,将“仁义礼”一起考虑进去,才能把心境调顺。心境和适,就可从小到大导致世界的和谐。
从更大的范围看,“仁义礼乐”仅是“救败”之途,而非“通治之至”。“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 (11) 这样,要真正回归到本真状态,就要走上“道德之途”。用“道”来安定天下,人心就会回到当初的那种天真无邪境界,以至天人感应,阴阳调适,万物生长,财物富足。人们没有了贪欲好争之心,“仁义”也就失去了用途。用德来匡扶天下,人们便会变得质朴无华,眼睛不会被美色迷惑,耳朵也不会被淫荡声干扰。眼前有西施、毛嫱那样的美人走过,有德之人也不会为之所动;为他们表演《掉羽》《武象》这类动人的乐舞,他们也能始终保持平静的心态,不会因之荒淫放荡,做出有伤风化的事。由此可看出,以德治人心,礼乐也失去了用途。因为相较之下,道最为根本,通晓道之神明,德就没用了;以德来净化人之心,仁义也同样没了用处;懂得了仁义有救失这一关键作用,礼乐就不值得制定了。
《淮南子·本经训》集中谈及人们极为常见的三种感情——喜、哀、怒。它们的产生,都发生在一个动态的过程之中。“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则乐,乐斯动,动斯蹈,蹈斯荡,荡斯歌,歌斯舞,歌舞节则禽兽跳矣。人之性,心有忧丧则悲,悲则哀,哀斯愤,愤斯怒,怒斯动,动则手足不静。人之性,有侵犯则怒,怒则血充,血充则气激,气激则发怒,发怒则有所释憾矣。”喜乐伴随着歌舞,“乐(le)”与“乐(yue)”相通,蕴含着《乐记》(或《乐论》)所倡导的“诗、乐、舞”三位一体的习惯说法。由忧丧引发的“悲哀”最终导致的“手足不静”既通向“喜”之动感,也联结上了“怒”。“怒”的释放,则指明了三种情感的共同归途,即它们(也适用所有情感)都不会止于某种状态,都会有所转移或从内向外宣泄而出。与此三种感情的发生过程相对应,人们将之仪式化:“钟鼓管箫,干戚羽旄,所以饰喜也;衰绖苴杖,哭踊有节,所以饰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钺,所以饰怒也。必有其质,乃为之文。” (12) 仪式化的过程就是艺术形象化的过程,即为三种属于“质”方面的情感(喜、哀、怒)赋予了虚拟表现方式的“文”,每一类别的“文”都由一些器物的排列来展示。“喜”由乐器类来表现,“哀”由祭礼时的用品来引发,“怒”则由一些容易联想到征战的兵器来承担,这些物件都与一定的生活情境和文化内涵相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