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毒气
王充不承认世人所说的鬼和妖,但他同意妖象属于一种气的表现,而且这种气是毒气。他说:“天地之气为妖者,太阳之气也。妖与毒同,气中伤人者谓之毒,气变化者谓之妖。” (13) 毒作为极强的阳气,因能伤人,人们在不太了解的情况下,就称之为鬼。阳气呈红色,人们能看见鬼就是因为鬼的颜色是纯红的。人与鬼的区别在于阴阳气构成的不同。人出生主要就在于禀受了天地的阴阳之气。阴气形成人的骨肉,阳气形成人的精神。精气产生知觉,骨肉产生力量,有了形体就能维持生命,有了精神就能说话,骨肉和形体一起交错相持,使人体能长期存在。而鬼则只由极盛的单一阳气构成,没有阴气的存在,不能构成形体,只能呈现恍恍惚惚的虚象。至此,王充对鬼、气的看法尚属唯物论的范围,可随着对此话题的深入,王充的思路与谶纬无异。他竟认同儿童唱童谣受荧惑星诱惑所致。理由是荧惑星是火星,属阳气所聚之所,儿童也属阳,两者有相通之处。当荧惑星侵犯心宿时,表明妖气炽盛正在作恶,国家将有祸害出现,妖言作为童谣也从儿童口中流出,天上人间相互应和,预示着某种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巫师的咒语也有这种妖气,被投射之处,即有霉事发生。这种灾异观,完全是随意比附的结果。
撇开王充将妖毒与王朝命运相联系的思路,单就气本身来论毒,王充这方面的思想有其自家特色。就人的中毒状况,比如:人受蝮蛇、蜂、虿的攻击,人会疼痛不已,毒素遍及全身;或者吃了巴豆、野葛,人会感到肚涨胸懑;鱼类能令人中毒的有鲑等,人如吃了鲑肝就会死亡。这些现象,王充认为都是人吸进了极盛的阳气(即毒气)所致。如何证明呢?人中毒后,全身如火烧,说明毒与火有极大的关系。有人被蛇咬了,把受伤之处割下扔到地上,肉会焦枯沸腾,说明中毒之处染上了火气。吃甘甜食物对人有益,可是吃蜂蜜过多,人会中毒。南方是产毒的主要地方,鸩鸟生在南方,全身有毒性,人饮了泡鸩的酒就会被毒死;冶葛、巴豆皆有毒素,原因同样是地理造成的,因为冶葛产在东南,巴豆产于西南,都是长在有毒之地;生活在太阳旺盛的地方,百姓性情暴躁,口舌容易产生毒液。如楚、越之地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言行急促,说话时口水如喷到别人身上,别人身上就会肿胀,以致生毒疮;在南部极热之地,巫师以口中毒气诅咒大树,树就会枯死,诅咒病人,会使其病情加重;人对鸟吐唾液,鸟会坠落。
这些产毒的动物,有的喜欢生在干燥地,如长江以北有很多蜂、虿,而且生活在屋顶树上等靠近阳光的高处,其阳物悬空向下垂,用尾针刺人施毒;有的喜欢生在低处、潮湿靠近阴气的地方,如活动在长江以南的蝮蛇,伏地曲体而行,其毒藏在口部。
与论妖气之害的推论方式一样,王充在引申毒气的危害时也应用了类比的方法。他认为,口舌引起纠纷与毒气的伤害有同构作用,言语属火,是一种热毒,小人专擅口舌是非,其酿就的妖象就是毒发的结果。在毒气发作的过程中,王充注意到一个独特的现象,那就是毒与美的关系。比如蝮蛇身上有很多美丽的花纹,骄横无度的帝王常讲究奢侈华丽,心术不正的人常常说出美妙的辞藻,这些都是“毒之美”的表现。王充把人的恶行理解为毒性外化的结果,而在外化的过程中又常常披着一件美丽的外衣,他说:“妖气生美好,故美好之人多邪恶。” (14) 在说明人外表的美与行为的恶毒之间的联系时,他以历史上叔虎母亲生叔虎的故事为例,叔虎是个勇士,其母是个美人,勇力会引来祸害,所以说“美色之人,怀毒螫也” (15) 。母亲与儿子毕竟是不同的人,把外在的美与内在的毒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跨度太大。
总之,美酒、美色、勇夫、辩士以及蜂蜜都有一种诱人的因素,那就是毒气,招惹它们,就会出现“美味腐腹,好色惑心,勇夫招祸,辩士致殃”的结局。在世间这四种剧毒中,口舌之毒害最为严重。如何证明呢?孔子一见到阳虎,吓得连连后退,脸色变得苍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孔子反应如此剧烈,因为阳虎好辩的缘故。在孔子看来,口舌之毒对个人来说,会引来杀身之祸,而对国家其祸害更大,它会导致溃败混乱。《诗经》也说:“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可见,“谗夫之口,为毒大矣”!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