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居住环境
秦朝城市的特色没能充分展示出来,甚至为了利于统治,还毁坏城池。 (25) 汉朝则存在四百余年,其城市得到多方面的长足发展,最引人注目的是成为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西汉长安城和东汉洛阳城。此外,先秦以来的一些古老城市也焕发了新的生机。同时,帝国疆域的扩展以及郡县制的确立和巩固,也带动了一批新的城邑的出现。
因两汉设立郡县而兴起的城市,可用东汉王符在《潜夫论·浮侈》中所言“百郡千县”概括。《汉书·地理志》载,西汉平帝时“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续汉书·郡国志》载,东汉顺帝永和五年(140年)全国有105个郡国,1180个县级行政区。可见自西汉到东汉,郡县的数目基本上没太多改变,相应的所在地的城市数目也大致相当。《潜夫论》还说“市邑万数”,指的是乡邑的数量,可能是泛指。一般说的城市着眼于县级以上城市。
《史记·货殖列传》举出西汉初年至武帝时的著名城市(都会)有21处,包括:燕、陶、宛、雍、吴、陈、杨、睢阳、寿春、番禺、临淄、邯郸、栎阳、咸阳、长安、平阳、温、轵、洛阳、江陵、合肥。《盐铁论·通有》中通过大夫介绍天下的著名都会有:“燕之涿、蓟,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楚之宛丘,郑之阳翟,三川之二周。” (26) 其中除长安、洛阳外,多数是郡城,而且大多分布在黄河中下游和淮河流域,相比之下,南方城市则显得稀少。之所以如此集中,原因在于这些地区历史悠久, (27) 地理位置优越,自古交通便利,加上经济发达,具有成为大都会的明显优势。司马迁和桑弘羊对这些名城的认识重在指出其商业特色,从“货殖”和“通有”的说法就可以看出他们认为城市的生命在于与其他地区通商的能力。
此外,为了防御匈奴人的入侵,两汉时期北部边疆又增设了数目众多的边城。是否建有城郭,是分别华夏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部落的重要标志。关于这一点,东汉的梁商就有清楚的认识,他在给马续的书中说:“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其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 (28)
目前全国发现两汉(包括秦)大小城市遗址600多座,其中边城就有100多座,占全部城址的六分之一。它们分布在西起甘肃、东至辽宁的秦汉长城沿线内侧的20多个边郡故地,《史记》《汉书》及《后汉书》中提到的匈奴及鲜卑南下所及的郡大约有20个,《汉书·宣帝纪》颜师古注引韦昭曰:“中国为内郡,缘边有夷狄障塞者为外郡。成帝时,内郡举方正,北边二十二郡举勇士。”陈梦家的结论也相近:“北边边塞西自敦煌,东至乐浪,凡二十一边郡。” (29) 它们是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敦煌、酒泉、张掖、武威,以及位置稍南的西河、北地、安定、太原等。即今内蒙古西部地区,陕西、山西、河北北部,甘肃、宁夏、内蒙古东部,以及辽宁西部的一部分。 (30)
这几类城市各有其独特性,下面以都城为代表简述汉代城市的生活美学特征:
(一) 文化环境的改善
都城的文化氛围,较其他地方浓烈,但长安与洛阳的文化表现方式又有不同。
西汉初年多为布衣将相,出身草莽,多质而少文。刘邦和将领们刚入秦宫时看重的是享受,唯独萧何考虑的是长治久安。定都长安后,朝廷议事也常常没有礼节,嬉戏闹事。直到西汉中期以后,儒林之士增多,粗鄙习惯才逐渐改变。这种变化并非凭空出现,而是与以萧何为代表的少数有识之士有关。早在建未央宫之时,萧何就在其北部修筑了天禄阁和石渠阁,成为国家的图书馆和档案馆。汉初几代皇帝“求遗书于天下”,把搜集来的书籍收藏于此,先后有596家,共13269卷。著名学者扬雄、刘向、刘歆都曾在天禄阁校对过书籍,司马迁就是参照了这些藏书才能完成50多万字的巨著《史记》。可见,在皇宫设国家图书馆为整个国家的文明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又对秦“焚书坑儒”造成的文化断层进行了重大的修补。
到了东汉,光武帝刘秀自建都洛阳之日起就大力提倡经学,运载“经牒秘书”到洛阳的车达两千余辆,大量儒生“抱负坟策,云集京师”(《后汉书·儒林列传》)。汉明帝时,“坐明堂而朝群后,登灵台以望云物,袒割辟雍之上,尊养三老五更。飨射礼毕,帝正坐自讲,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后汉书·儒林列传》)。明帝竟亲自到辟雍讲学,与儒生辩难,“听者”亿万计,可见其盛况。这种好学情形,直至东汉末年蔡邕等人在太学立熹平石经时,仍有儒生们竞相抄写经文,所用的车辆堵塞了街巷(《后汉书·蔡邕传》)。
洛阳南宫的东观是皇家专用图书馆,内藏有五经、诸子、传记以及百家艺术,典籍极为丰富,被称为“道家蓬莱阁”,它不仅是皇族阅读之所,也向近臣开放,“又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后汉书·皇后纪》)。自和帝起,班昭、刘珍、崔寔、蔡邕等硕儒先后奉诏修国史,历时百余年撰成143篇的《东观汉记》。东观成了“宣明圣化……以消天下之谤”(《后汉书·酷吏传》)的重要场所,文人学士聚集于此,受“征实”和“宣化”的影响,写出了“繁缛壮丽”的辞赋。在统治者的推动下,很多人参加到读书的行列中,洛阳城中多有书肆,贫困学子买不起书也可以到书肆看书,曾游学洛阳的王充在出仕之前,就是当中的一员。经过文化的熏陶,京都人服饰与言谈举止有了特殊的气质,《西都赋》谓:“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
(二) 繁荣发达的市场
城市,顾名思义,市场是其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市民生活与市场息息相关。西汉长安城里素有“东西二市”或“九市”之说。《两都赋》《二京赋》和《三辅黄图》持“九市”说。《西都赋》说到“九市”时重点描述其热闹非凡的景象:“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西京赋》则说九市“旗亭五重,俯察百隧。……瑰货方至,鸟集鳞萃。鬻者兼赢,求者不匮。……彼肆人之男女,丽美奢乎许史。若夫翁伯浊质,张里之家,击钟鼎食,连骑相过”,重在勾勒其货物品类之多和市场的众生相。
如不主张“东、西二市”说,而把东、西二市列入九市中,东、西二市也当数九市中最有名的两个集市。有学者认为东市为官僚贵族居住区,商业色彩较弱,西市接近中渭桥,商贾云集,比东市繁荣。也有学者持相反说法,认为西市以手工业作坊为主,根据是在长安城西北隅,曾发现铸币、陶俑、砖瓦等作坊遗址。相应地,商业中心应在人流密集的东市。文献记载,东市也是公开惩罚犯人之所在,如吴章、晁错、成方遂、刘屈氂均被腰斩于东市,这样做有利于警诫更多的人,反过来也说明了东市的中心显要地位。
据考古勘察,东市、西市的四面均设有两门,市内各开辟有东西向或南北向的道路,形成一市八门、纵横交通有序的格局。联络东西两市之间的横门大街上曾发现一处大型的汉代建筑群遗址,其中央主体建筑东西147米,南北56米, (31) 可能是管理市场的官署所在。《三辅黄图》记载:“当市楼有令署,以察商贾货财买卖贸易之事,三辅都尉掌之。”可见,市场不是无序混杂之地,而是有国家设官员专门管理之所。
张骞通西域、河西四郡设立后,西汉对外的交往和商业活动愈加频繁,人们有更多机会接触与品味异域风情。长安城作为都城,有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优势,客商云集,市场商品极为丰富,“殊方异物,四面而至”(《汉书·西域传》)。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罗列了市场上众多的商品种类,据推测正是长安的情况。平帝时,王莽受到不少人赞誉,王崇上书说王莽每天“籴食逮给”,全部依赖市场,无隔夜之储(《汉书·王莽传》)。可见长安市场中的商品极为丰富。
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后汉书·班彪列传》),街市上各色人等都有。酒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当中藏龙卧虎,“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汉书·游侠传·万章》)。
洛阳作为天下的中心,其位置有利于周转货物,洛阳人左右逢源,“东贾齐鲁,南贾梁楚”(《史记·货殖列传》),正因为地理上的优势,洛阳自古就是一个商业大都市。汉朝建立之初,许多城市凋敝萧条,可洛阳市容依然整齐,引起汉高祖刘邦的赞叹,说明其城市经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一直在持续发展。
洛阳商业兴盛的标志主要有三:
一是从商风气浓厚。《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如此执着于商贾之事,在重农轻商的国度,显得尤为突兀,而且这种观念由来已久,据《史记·苏秦列传》载,洛阳人苏秦出外游说失败回家,他的家人竟以“力工商,逐什二”为正业来讽刺“事口舌”的作为。可见,洛阳人不但对经商没有偏见,甚至以之作为正道。
二是富商大贾众多。“商贾之富,或累万金”的现象,在洛阳普遍存在。据《史记·货殖列传》载,洛阳人师史运送货物的车辆数以百计,“贾郡国,无所不至”,富至千万家财。
三是经商策略成熟。“天下言治生祖白圭”,战国时洛阳人白圭已成为商人的楷模,其“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的经商战术广为流传。白圭也把计谋提升到了“用兵”“治国”的高度,他说:“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以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矣。”白圭在长期商业活动中形成的商业理论,可视为洛阳商业文化发达的重要标志。
(三) 较为完备的城市设施
都城有多种设施,之间形成复杂的配套关系,城市的供水、排水系统是其中一项关系到国力和民生的重要工程,可由此大致了解当时城市的建造水平。
长安城人口众多,如何满足用水是个大问题。无论是宫城还是里居,生活用水都来自井水。汉长安城内的渠、池设施,主要是用于兴造都城的园林。
西汉建都后,一方面利用周、秦时期原有的水路来供水,另一方面开发潏水作为长安城新的主要水源。潏水基本流线是沿长安城西城墙由南向北,在章城门分一支流引入未央宫西南部的沧池,为未央宫和长乐宫供水,称为明渠。从明渠故道遗迹可知其走向为章城门—沧池—椒房殿—天禄阁两边—出未央宫—北宫南郊—长乐宫北—长乐宫东北—清明门, (32) 即明渠由西南向东北流至清明门附近出城。而潏水主流沿西城墙平行向北流,供应西城、北城附近居民区的生活用水。
汉武帝即位后大肆扩建宫殿,原有的水供应无法满足需要,因此需要扩充蓄水源和拓展水系统。在扩充蓄水源方面,主要是开凿昆明池,引秦岭北麓水量较充足的交水入城;在拓展水系统方面,则是在建章宫前殿以北处开掘太液池,后来又在太液池以南开掘唐中池,并将揭水陂的水引入太液池作为水源的补充。至此长安城的整个供水系统基本形成体系。
长安城的排水系统也比较完善。《汉长安城》总结了排水系统的特点,认为:“排泄污水、雨水则于建筑群内地下化,全城排水渠网化,由宫内排到城内,由城内排到城外,由城壕汇流至渭河。” (33) 但作为排水器具的砖砌或陶制排水管道主要分布于宫殿、官署等重要建筑内,其他地区则缺乏相应的设施。
东汉洛阳城的城市用水主要来自18公里以外的涧谷之水,该凿渠引水工程始于光武帝建武五年(29年),成于建武二十四年(48年),“汉司空渔阳王梁之为河南也,将引谷水以溉京都,渠成而水不流,故以坐免。后张纯堰洛以通漕,洛中公私穰赡”(《水经注·谷水》)。这条水渠经过“引谷入洛”“堰洛通漕”两次工程落成通水,不但为百姓日常生活提供了方便,“百姓得其利”(《后汉书·张纯传》),还为护城河、宫城以及整个都城的园林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同时漕运也得以通行,能使运粮船只直达仓廪,“大城东有太仓,仓下运船常有千计”(《水经注·洛水》)。东汉对洛阳周围自然河流的开发、利用,是我国古代史上一大创举。
咸阳排水系统也较发达。考古发现地下排水管道多处,均由水池、漏斗、圆状排水管组成,甚至利用了虹吸现象,加快了水的流速,防止沉淀和沉滞。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