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趣时和土
《氾胜之书》开篇提出:“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 (2) 即农业的根本问题在于处理好以下环节:一、掌握天时;二、利用地利,对农业来说,就是保护和改良土壤的生产力;三、合理施肥;四、保墒灌溉;五、中耕锄草;六、及时收成。这六个生产环节紧密联系成一个有机整体,在天时、地利有保障的前提下,重点又在于发挥人力的首要作用。这一耕作原则,是先秦诸子关于天、地、人协调统一的思想在农业生产中的正确运用,为中国古代农学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其科学系统性为后代的农业实践所不断证实,是农业生产获得丰收的保障。
耕作的主要物质基础是土地,中国古人富有深意地称之为“壤”。《禹贡》马融注:“壤,天性和美也。”《周礼·大司徒》郑玄注:“壤,和缓之貌。”“和土”就是使土地变得和美、和缓,成为“壤”,也就是耕地达到了舒松柔和的最佳状态,既不板结又不过于松散。把握是否成为“壤”的关键又在于观“地气”。“春冻解,地气始通,土一和解。夏至,天气始暑,阴气始盛,土复解。夏至后九十日,昼夜分,天地气和。以此时耕田,一而当五,名曰膏泽,皆得时功。” (3) 从田地的松硬来判断是否“趣时”毕竟是一种比较外在的方法,重点在于看“地气”(或称土气)。提到气,即与古人神秘的阴阳观联系在一起。它既有外在的表现,又内蕴了不可言明的经验。一年之计在于春,如何获得一个丰收年,农夫从年初就必须准确判断地气的发生,从而抓住耕地时机。地气有一个极重要的参考维度,就是天气。从天气的温度、湿度以及风雨阴晴,推断出地气冷暖、干湿和松硬度,特别是耕地是否已经具备一股通透的气的节点很关键。从冬季到开春,冻结的土块随着温度的升高发生软化,即在土层中出现了生气,起先气力尚弱,还不是耕种好时辰,只有等到形成了土气“和解”的阶段,在土层有了一个有机的结构才是开播的好节点。具体测试土气的办法是在冬季时就把一根一尺二寸长的木桩打进地里,一尺长的部分埋在土里,二寸露出地面(汉尺:1尺=0.963市尺,1寸=1.386市寸)。立春后,土块松碎,向上拱起,把露出地面的二寸木桩掩盖了,就表明土气开始通畅了。 (4) 此后二十日,气力渐弱,土块变硬,再耕作就迟了。在适当的时机耕田,气力一分抵得上四分,如失去最佳时机,用力四分抵不上一分。
氾胜之把气路通畅的土壤叫作“膏泽”,可理解为以湿润为主要特征的沃土。这样的好时机在一年中有三次,第一次就是春冻始解时,第二次是夏至,第三次夏至后九十日。
从现有的资料看,氾胜之对如何利用春耕时的土地的讨论较为详细。针对关东一带缺水的地理状况,他指出在冬季时每一次雪停后,就要把雪掩盖起来,不让雪被风吹走,冻雪在土层中不但能把虫害消灭,还能为立春时的庄稼生长贮存充足的水分。之所以特别注重地气通畅,与当地普遍存在的坚硬的黑垆土有关。《说文》:“垆,黑刚土也。”开春时,刨开疏松黑垆土以后要抹平,让土层长出杂草来再翻耕,天下小雨后再把土翻松,这样一直保持土质的疏松到播种之日,不要让耕地结硬块,整个过程可称为“强土而弱之”。当然,对部分本身已疏松又不适合耕种的土地(弱土、轻土)也有相应的办法来解决。开始耕种这种土质的时机要选在杏花盛开时,等花落时再耕,耕完后的重要环节就是要压实土质。等杂草长出后,遇下雨土地润湿后再翻耙,再碾压。人力不够时,可赶牛羊去践踏。这样,松散的土质就会凝聚,变得适合播种,此等方法即称为“弱土而强之”。此处土之润燥、强弱的变化,完全符合传统气论中阴阳消长的说法。《吕氏春秋·任地篇》载:“凡耕之大方,力者欲柔,柔者欲力。……急者欲缓,缓者欲急。”可作为氾胜之论地气强弱的先声。而对《氾胜之书》的化土之法,汉代人在注疏《周礼》《礼记》时已有征引,例如郑玄注《草人》就说:“土化之法,化之使用权美,若氾胜之术也。”
如果没赶上土气通畅的好时机去耕种,就会破坏整个土地的生态,以致整年都种不好庄稼,有一个勉强的补救方法是加粪肥以增加土地的肥力。时刻注意土壤的润湿度很重要,不要在土层干燥的时候开播,要让杂草生出来,遇到下雨再耕种,就可以使土壤有一个良好的结构层,它只适合庄稼生长,等禾苗出土,杂草也就腐烂变成肥料了。这样,耕一次抵得上其他方式五次。反之,如在干燥的土地耕种,庄稼和杂草各在土块某一空隙生长,以后翻地除草都碍事,整个耕种大事就搞砸了。秋季没有雨的时候耕田,会大大耗掉土中的水,使田地变得干燥坚硬,成为“腊田”。此外,在盛冬时耕田,会泄漏土中水分,土地变得干燥,成为“脯田”。“脯田”和“腊田”都是土气受伤的田,会导致两年长不出好庄稼,解救的方法只有休耕一年才能挽回地气。用来种麦的田,一般在五月耕一遍,六月也耕一遍,七月就不用耕,好好摩平,等待耕种时机的到来。五月里耕,效果最好,一遍抵三遍,六月里耕,效果差些,一遍只能抵两遍,若是七月里耕,最为费力,五遍才抵得上一遍。
按照以上办法耕田,就可以“得时之和,适地之宜,田虽薄恶,收可亩十石” (5) 。由此可见,重农时也是耕地的关键。氾胜之这方面的看法同样是对前人思想的继承。《孟子·梁惠王上》就有“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之说,《吕氏春秋·审时篇》也记有:“得时之菽,长茎而短足,其荚二七以为族。……后时者,短茎疏节,本虚不实。”《氾胜之书》有很大篇幅记载了多种栽培作物播种的最佳时机,如:
禾:“种禾无期,因地为时。三月榆荚时雨,高地强土,可种禾。”
黍:“黍者暑也,种必待暑。先夏至二十日,此时有雨,强土可种黍,一亩三升。”
麦:“夏至后七十日,可种宿麦。早种则虫而有节,晚种则穗小而少实。当种麦,若天旱无雨泽,则薄渍麦种以酢浆并蚕矢。”
稻:“冬至后一百一十日,可种稻。稻地美,用种亩四升。……三月种秔稻,四月种秫稻。”
麻:“二月下旬,三月上旬,傍雨种之。”
大豆:“三月榆荚时有雨,高田可种大豆。土和无块,亩五升;土不和,则益之。种大豆,夏至后二十日尚可种。”
小豆:“小豆不保岁,难得。椹黑时,注雨种,亩五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