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地大观

三、 天地大观

王充对祭祀持否定态度,但他在批判人们以牺牲品供奉神鬼这一仪式时,在无意中表达了他的天地观。在王充看来,天地可以用人体来作比:“风犹人之有吹煦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三者附于天地,祭天地,三者在矣;人君重之,故别祭。必以为有神,则人吹煦、精液、腹鸣当复食也。日月犹人之有目,星辰犹人之有发。” (27) 这种天地与人同形同构的观念,是天人合一思想的一种表现。

对于天地,远古时代的人认为共工怒触不周天,导致东南方的天柱折断,维系大地四角的绳子也断了。为此,女娲神熔炼五色石来修补苍天,又砍断大海龟的腿来当作天柱,但不能完全修复天地原来的模样,留下后遗症,天的西北角残缺,以致太阳、月亮就往那里倾斜;地的东南角残缺,所有的江河都从西北往东南流去。就此,王充否定天是由实体性物质构成的说法。这一点,他支持儒家以元气解释天地的学说。据《周易》所言,原先“元气未分,浑沌为一”,儒者接着解释,等到气分开以后,“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天地刚分开时,形体尚小,也许天枕在不周山上是合理的,但包含元气的事物会不断扩大,故天地之间的距离以及各自的远近宽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可估量了,所以再用天柱和补天的说法来解释天地的模样显得极为勉强。

天分两层,一层由气构成,距离地很近,正如儒者所言,“天,气也,故其去人不远” (28) ,也正因如此,人间有好事坏事天总能感应到;但气总是缥缈不定的,如何用里数来丈量天,日月如何停留在二十八星宿之上,这就可以推断天还有一个实体的部分(即秘传所记载的“天有形体”),“所据不虚” (29)

天地形成以后,天下有所谓大、小“九州”之说。《尚书·禹贡》所说的“小九州”是邹衍“大九州”中的一个州,它处于“大九州”的东南隅,又称为“赤县神州”。与“赤县神州”并列的八大州,都有四海环绕,海的名称为“裨海”。“大九州”之外,还有“瀛海”包围着。对邹衍“大九州”说法,王充认为很荒唐。他的根据是禹帝治水时,足迹遍及四海之外,直到四山以及三十五国,由他的助手伯益记下鸟兽草木、金石水土等各种事物,唯独没有关于“大九州”的记载。再依照西汉初期几乎囊括了当时人所能接触的知识全部的《淮南子》一书来看,它也没有“大九州”的证据。可以看出,邹衍的观点是没有根据的,王充主张天下只有“小九州”。

天与地之间有一座神山,称为昆仑山,按《禹本纪》和《山海经》的记载,山的高度有2500多里,太阳和月亮在山上相互避开各自发光,山顶有玉泉、华池。这些人们信以为真的说法,王充引《尚书·禹贡》有关“九州”的表述,加上司马迁的疑问“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判定神山意义上的昆仑山及山上的“怪物”皆不存在。在《淮南子》成书时期,世间还没有张骞去“穷河源”一说,昆仑山基本上还作为神山面世,到了王充所在的时代,昆仑山现出了其作为现实山脉的面目,王充以其“重效验”的怀疑方法,剔除了围绕在昆仑山上有关神圣的诸多说辞,使其变成了地理环境,失去了人文环境的生成点。

王充认为前人关于天极(作为天的正中)与中国的关系的说法也颇多问题。如主张天极在中国的北面或在西北面,从最东面(大海)或最西面(沙漠)观察太阳,太阳的大小都差不多,由此推断,人们所描绘的中国或九州的规模都不准确。

在天地之间有一个与人生活关系最密切的天体——太阳(古人称为“日”),王充在《论衡》中花了很多篇幅集中讨论了当时人围绕着太阳所形成的知识。

第一个问题:儒者认为,太阳早晨从阴气里升起,傍晚又坠入阴气里,阴气晦暗不明,所以太阳在夜晚被遮住使得地上的人看不见。王充反对这种看法,他以三个经验来反驳:一、夜晚人们能看得见火把,太阳那么大不可能被阴气给遮没;二、与太阳同在天上的星星那么小,人们看得见,而对太阳反而看不见,不合常理;三、冬天太阳从东南方或西南方出没,依阴阳学道理,两个方位都不存在阴气。综合上述三个常识,可断定夜晚时的太阳不可能在阴气里,至于太阳夜晚处于什么状态,王充没有给出描述。

第二个问题:儒者认为,夏天阳气足,能与太阳同辉,所以日照时间较长,冬天则反之。王充对于将日照之所以在夏天长、冬天短说成是由于阴阳气分配不均这一看法持反对意见。他的理由依然是用北方的星星来验证,即冬天与夜晚一样都是阴气旺盛之时,但都不能遮去星星的光亮,可见用阴气阳气来解释白昼长短的理由不符合客观事实。王充认为真实的解释是夏天时太阳处在东井,东井星宿离天极近,太阳远行轨道长,所以夏天日照长;冬天时处于牵牛,牵牛离天极远,太阳运行轨道短,所以冬天日照时间短。到了夏天,太阳向北移到东井,冬天太阳向南移到牵牛,这两个点成为一年中白昼时间最长和最短的日子,在节气上分别称为“夏至”和“冬至”。在太阳移向东井和牵牛的中间点,一天中白天和夜晚时间平分,在节气上则分别称为“春分”和“秋分”。

第三个问题:有人说,夏天阳气旺盛,阳气在南方,天就升高,以致太阳运行的路线多,白天也就长;冬天阳气衰微,天压低,太阳运行线路短,白天也就短。王充对这一看法也持反对意见。他的直接理由是太阳在夏天和冬天的运行方式,月亮也应照搬。可事实上夏天太阳从东北方升起,月亮从东南方出来;冬天则相反,太阳从东南方升起,月亮则从东北方出来。月亮与太阳这种运行方式的差异,说明在夏天和冬天时天并没有升高或降低,夏天白昼长冬天白昼短是因为太阳所由出的星宿处于南方或北方。

此外,王充还讨论了天如车盖、太阳的出没与天的高低关系、天的运行路线与人的运近距离、天的运行是否进入地中、天的四方是否都一样平正、太阳升落时与人的距离、大小及温度、太阳是否从扶桑升起从细柳落下、天与太阳月亮的旋转等等问题,涉及当时人所能设想的有关天地的各种知识,从中可看出王充蕴含经验与推断相结合的天地环境观。

(1) 《诸子集成·论衡》,第181页。

(2) 王充自述《论衡》有“九虚”,不包括“奇怪篇”,本书认为在“虚奇怪异”上可以把“奇怪篇”纳入一起论述。

(3) 王充在《论衡·案书篇》中重提这一事情,他举司马迁对这几位先祖的出生事实上有两种记载,在《三代世表》中言三王、五帝皆是黄帝的子孙,即契与后稷是黄帝的子孙;而在《殷本纪》中则说契乃简狄吞鸟蛋而生,《周本纪》说后稷是羌嫄履大人迹而生。王充认为司马迁对此缺乏辨别的眼光,明确后两种记载是“违尊贵之节,误是非之言”。

(4) 《诸子集成·论衡》,第202页。

(5) 《诸子集成·论衡》,第187页。

(6) 同上书,第209页。

(7) 《诸子集成·论衡》,第181页。

(8) 同上书,第197页。

(9) 同上书,第182页。

(10) 同上书,第184页。

(11) 齐景公还曾梦见彗星,但当时实际生活并没有出现彗星。

(12) 《诸子集成·论衡》,第198页。

(13) 同上。

(14) 《诸子集成·论衡》,第200页。

(15) 《诸子集成·论衡》,第201页。

(16) 同上。

(17) 《诸子集成·论衡》,第203页。

(18) 同上书,第213页。

(19) 最初的太岁,是古人以岁星纪年时,用来体现岁星运行规律及其方位的称号。后来,方术之家以太岁为中心,根据与太岁的向、背、前、后,或冲、迎、生、克等诸关系,组成了年神类神煞系统。

(20) 《诸子集成·论衡》,第206页。

(21) 彭铎:《潜夫论笺校正》,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7页。

(22) 《诸子集成·论衡》,第142页。

(23) 王文锦:《礼记译解》,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670页。

(24) 王文锦:《礼记译解》,第673页。

(25)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第427页。

(26) 同上书,第434页。

(27) 《诸子集成·论衡》,第222页。

(28) 同上书,第96页。

(29)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