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朝圣者、十字军和商人
随着伊斯兰世界在7世纪飞速的惊人扩张,拜占庭帝国的大片领土脱离了基督教的控制,其中包括亚历山大和安条克这两座帝国最重要的城市。新的穆斯林统治者非常乐意使用那些技艺娴熟的基督徒工匠,他们的技艺受到未开化的追随者仰慕和惊叹。于是,技术仍在被征服的土地上持续发展。起初,这里的产品与邻近的基督教国家的产品几乎没有差别。倭马亚王朝(Umayyad caliphs,661—750)的哈里发在建造其最尊崇的两个礼拜场所时,就动用拜占庭工匠兴建耶路撒冷的金顶清真寺,制作大马士革清真寺的镶嵌图饰。不久,由于和更远的东方国家接触,哈里发的工匠们越来越受到其他因素尤其是波斯因素的影响,另外也受到伊斯兰信仰自身引发的一些观念的影响,从而产生了独特的艺术和技巧。伊斯兰技艺变得重要起来,最终取代了东方基督教国家的技艺。但是,这种转变极为缓慢,拜占庭的影响在数个世纪中主宰着伊斯兰技术。
在10世纪或11世纪,西方与东方基督徒、穆斯林的贸易和政治联系快速地增长起来。尽管其间有无数次中断,这种联系依然是广泛的,不仅给西方带来了器物和原材料,还带来了许多有关技术、手工艺和装饰花样的知识,因为东方工匠和艺术家的技艺较西方远为精湛。金属加工、玻璃切割、上釉彩、制陶、纺织等技术,甚至相关物品的款式和装饰,都被西方的匠人仿效了几个世纪。在西方工匠看来,本土绝没有质量如此之高的材料和做工。

图685 亨廷顿郡拉姆西修道院的“毕达哥拉斯圆圈”。约1110年,一位盎格鲁-撒克逊人在上面书写了蹩脚的希腊文。左上方两个圆圈之间是ZOE MICRA(渺小的生活),右上方是ZOE ME GALE(伟大的生活),在它们的下方分别是THANATHOS MĒGAS(伟大的死亡)和THANATHOS MICROS(渺小的死亡)。另外,圆圈上还编排了一个月的天数。至于十字架四个端点和纵横两部分上的希腊文单词,更是讹误迭出。
除了向西迁移的东方工匠所造成的联系,最初的联系由朝圣者建立。这些虔诚的人大批地造访圣城,经常带回纪念品、圣物或华丽的书籍封皮。这类东西被送入西方教会的宝库,或被仿制,或被用来启发新的观念、方法和技巧。例如,在著名的盎格鲁-撒克逊缮本《林迪斯凡福音书》(Lindisfarne Gospels)中,福音传教士的肖像便以东方基督徒为原型。盎格鲁-撒克逊医生使用的普通草药书中的插图也是如此[2],神奇的处方有时用零乱的希腊文写就(图685)。诺森伯兰的十字形雕塑在700年左右竣工,据说是仿效了东方基督徒的原作。奥尔良附近热尔米尼德普雷的9世纪的教堂,遵循了东方基督徒的设计图样,含有拜占庭风格的镶嵌图饰(图版44)。1000年之前,这类事例举不胜举。
在7世纪,巴勒斯坦的圣城脱离了基督教的控制。此后,来自西方的朝圣活动开始集中于君士坦丁堡,无数的圣物被从那里带走。除了这样的联系渠道,还有与近东各地的商业交流作为补充。西方也存在着希腊人和叙利亚人的贸易殖民地,特别是在马赛和西西里。
在6世纪和7世纪早期,君士坦丁堡的皇家织机几乎垄断了丝织品的输出,尽管原料是通过丝绸之路从中国传来的(图684)。查士丁尼一世(JustinianⅠ)在位期间(527—565),君士坦丁堡引入养蚕业,开始了原料的生产和丝织加工。但是,当一直非常重要的叙利亚和埃及的纺织业在7世纪被穆斯林所控制时,它们的丝织品也对外输出,与君士坦丁堡的垄断展开了竞争。所以,西方用以在墓穴中包裹圣徒、皇室成员(图682、图687)或保护圣物(图686)的织物,以及用于显贵们聚会场合装束的织物,有时来自拜占庭,有时来自伊斯兰教国家。例如,在达勒姆地区圣库思伯特(卒于687年)的陵墓里——其遗骸于1104年移至此处,大披肩就产自伊斯兰教国家,并且有可能是产自美索不达米亚(图682)。德国和法国的圣徒裹尸布有一些来自拜占庭(图686),一些来自波斯(图687),还有一些可能来自叙利亚。在西方存留下来许多这类东方织物的样品,但显然有更多的织物已经被毁坏了。这些织物的装饰布局,曾经常常激发出西方本地雕刻匠和织匠的灵感。在中世纪早期建筑支柱的柱头上,最为人们称道的罗马式的标志——诸如鹰(图688)、带翅膀的龙和狮身鹰首兽,归根到底都源于东方的织物,许多花的图案或更形式化的图案也是如此。此外,甚至还有西方工匠模仿装饰性的手写体阿拉伯经文的事例(图688、图689)。

图686 一幅10世纪拜占庭丝织品上的部分图案与文字,出自艾克斯拉沙佩勒的查理大帝(Charlemagne)陵墓。图案中是保持拜占庭一贯风格的大象。丝织品可能是奥托三世(OttoⅢ)在1000年打开棺椁放在里面的。通过奥托三世的母亲——拜占庭公主塞奥法诺(Theophano),拜占庭在奥托三世的宫廷中有着很大影响。丝织品边沿上的希腊文单词里出现了两个人名,其一是彼得罗斯(Petros)。此人在这里用拜占庭文字被描述为君上坦丁堡泽夫克西波斯地区的长官,帝国丝织工场便位于这个地区。

图687 7世纪布列塔尼的传奇国王圣约瑟(St.Josse)遗骸上所用的10世纪丝织品的图案1195年他的遗骸被运到加来地区专门为他建造的修道院,并在那里裹上了带有这种图案的出自伊斯兰技艺的裹尸布。库法体的阿拉伯文可泽作:“荣耀和兴盛的财富属于首领海德尔(Abu Mansūr Haidar),愿真主使他永生。”10世纪时海德尔统治着波斯的库拉桑地区,这就给出了这件丝织品的年代。发音符号(可改变字义)若被去掉,表达“兴盛的财富”的单词则又表示“大象”。这种两可的措辞应是有意为之。在织机上,精致的图案是两边相向织成的,字符的织造则不是这样。
尽管最便于携带的织物是贸易或交换中最常见的物品,金属器具、珐琅器、象牙制品甚至陶器和玻璃器皿也被带来了,并且常常被仿制。实际上,从9世纪起,中世纪早期的许多珍贵制品几乎只具有其东方原作的形式(图690、图691)。有时,尤其是在11世纪和12世纪,很难确认某些物品到底是制作于拜占庭国内,还是仿照拜占庭的原物在西方做成的(图692)。在伊斯兰教徒征服叙利亚、埃及时,以及在反对崇拜圣像的皇帝们的执政期间(726—843),类似情形因大量工匠从东方涌入而进一步得到巩固。
12世纪,这种东西方关系由于十字军东征而得到强化。第一次东征经由君士坦丁堡在1099年抵达耶路撒冷,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建立起了拉丁人的殖民地,并起到一定的作用。各种各样的手工业技巧、新的建筑方法和实用艺术的新见解,由此而被介绍到西方。一个完整的词汇表被创造了出来,更确切地说是被传送出来。现在我们的日常用语中,还有非常多的单词是那时从阿拉伯语中吸收过来。作为纺织品贸易的结果,有两个单词被传到西方,分别是锦缎(damask)和平纹细布(muslin)。前者出自大马士革(Damascus),后者出自摩苏尔(Mosul),两种织物据信分别产自这两个地方。“用波形花纹装饰”(damascene)的金属,同样源于一种最初与大马士革有关的技法(边码57)。其他这一类的名称,会在工业化学(边码351起,边码354)和炼金装置(边码733、边码738)中提及。

图688 (左)伊斯兰丝绸上的鹰和瞪羚图案,约1200年在西西里或西班牙织就。(右)约1200年画在多姆山省克莱蒙大教堂地下室拱顶上的图案的复制品。画匠尽可能忠实地遵循样品,但他未能理解鹰翼上的阿拉伯文题词,并且曲解了瞪羚的头颅。

图689 阿拉伯文的书法,尤其是带有装饰性的库法字体,很快就成了装饰物。西方工匠不管其蕴意和来源如何,广泛予以仿用。(左)卢瓦尔省勒皮大教堂的一块12世纪的木镶板。它显示了一位身为基督徒的法国雕刻匠——他不像织匠那样囿于织机的技术限制——将阿拉伯文用于装饰。雕刻匠将部分伊斯兰教的信条框住《新约》中的场景。(右)A图中更洋细的词句为“……唯有真主”,即穆斯林经文中第一句“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结尾。比较B图,出自蒂罗尔地区一所教堂的约1300年的东方小地毯,上面有短语“万物非主,唯有……”中公式般的开头部分,在这里它进一步改换成纯粹的装饰。

图690 569年制于君士坦丁堡的景泰蓝圣骨匣的一部分,是一个不完整的“真诚十字”。圣骨匣由拜占庭皇帝查士丁二世(JustinⅡ,565—578在位)送与皇后拉黛贡德(Radegund,519—587)——普瓦捷圣克鲁瓦女修道院的院长(边码452)。

图691 800年左右的拜占庭金底景泰蓝嵌丝珐琅十字架(边码466)。

图692 “阿尔弗烈德宝石”与图691中十字架的技法相似,却是英格兰的做工(边码465)。
如果说早期十字军东征的结果是将伊斯兰世界的文化更多地带到西方人面前,那么1204年第四次东征的结果则带来了对拜占庭艺术更进一步的了解,因为这次行动专注于占领和劫掠基督教的君士坦丁堡,而不是将异教徒赶出巴勒斯坦。大部分积聚下来的艺术财富遭到肆意破坏,但有不少珍贵的器物被带到西方并呈送给那里的大小教堂,威尼斯圣马克教堂便由此获得了由拜占庭器物组成的巨额财富(图693)。这次东征是最大的一次掠夺性开拓,但并非仅有的一次。其后,意大利、法国、加泰罗尼亚海盗式商人在小亚细亚和叙利亚发动了许多次较小规模的类似劫掠,他们所聚敛财宝的丰富和精美激励着本土匠人。即便算不上照搬照抄,西方的许多产品也都是效仿了东方的原物。不过,这些仿制品的工艺通常比较粗糙,原料也不是那么昂贵奢侈。

图693 威尼斯圣马克教堂宝库中的拜占庭玛瑙圣餐杯,表面为景泰蓝,由珍珠镶边。这是由1204年的十字军参加者从劫后的君上坦丁堡带来的(边码467)。
在14世纪近东的下一个历史阶段中,由于拜占庭帝国日趋困蹙,密切的接触就较少见到了。意大利人、法兰克人的凌辱,威尼斯、热那亚对帝国都城的额外土地要求,都激起了君士坦丁堡对西方的痛恨。另外,十字军东征的恶果在一定程度上隔断了与穆斯林世界更多的和平交往。在此后的岁月里,西方将缓慢地逐步成为东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