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商路
技术意味着社会需要技术产品,并会在正常情况下通过最便捷的途径获取。因此,人类的稳定聚居形成后,商路便是一个最早的、自然而然的产物。它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并在今天即便从事最低级的食物采集的种族的经济活动中得到了印证。
所有这些路线都必须适应双向往来,因为人们的买与卖不可或缺。远在钱币出现之前,就有着某种形式的价格标准,对此予以记载被认为是创制文字的一个重要因素(第Ⅰ卷,边码49、边码101、边码745)。随着钱币(money)在公元前6世纪的发明,一度是物物交换的交易活动出现了转变。从那时起,价格和随之而来的簿记在商业活动中成为更加重要的因素。由于公海上的交通随着地中海文明的兴起获得了进一步发展,海上路线也同长久以来的陆上路线一样,逐步趋于正规。当罗马帝国走向辉煌时,陆路和海路的安全都得到了最有效的保障,并且向正常往来开放。人们修建道路,提供定期航海服务,边疆、关隘、河津都有军队守卫(图459)。
在罗马帝国境外,罗马商人及其代理人通过陆路、海路向远方扩散,直至印度和中国。与此同时,东方民族在向西方进发。在罗马帝国灭亡后,这样建立起来的往来途径继续发挥着作用,但数量和活动都在缩减。它们在中世纪早期都大致得以保全,到了本卷涉及的时期之末又较往昔更加繁忙。在中世纪晚期,开辟出了另外一些路线,其中那些穿越阿尔卑斯山脉的路线值得注意,它们将意大利的古代文明与已摆脱蛮荒状态发展壮大起来的西北欧诸国连接起来(图695)。
和交易、商业、簿记一样,商路属于经济史的主题。虽然它们和我们的主题联系得很密切,但不能在本书各卷中进行探讨。不过,读者可以从不多的几个图示中有所受益,它们展现了罗马帝国贸易的大体方向和性质(图459),中世纪时向欧洲方向贸易的发展(图695);阿尔卑斯山脉的穿越,以及一些重要的陆上和海上路线。通过这些路线,亚洲人抵至比较遥远的地方,并在不同时期都与欧洲保持着一定的交往,尽管这种交往很是有限(图684)。
本卷的叙述始于人类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50万年之时,有的社会——尤其是在伟大的帝国此兴彼衰的近东——已达到了很高的文化水准。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伟大帝国给我们的文明留下了深刻影响,我们文明的大部分可以说是由它们传承而来。在伟大的帝国衰落时,迈锡尼人、希伯来人、腓尼基人、伊特鲁里亚人等较小民族建立过短暂的强盛国家,也给我们的文明也留下了影响,其中有些影响意义深远,但在技术方面的重要性则要小一些。不过,本卷所关注的主要是约公元前500年到1500年间的技术事件。它们首先论及希腊和罗马的伟大地中海文明,然后论及在西罗马帝国崩溃后一千年里的欧洲——特别是西欧,人们对这一千年的技术认识得较少。
本卷还贯穿着对一种我们再也遇不到的东西方关系的考察。东方在中世纪结束时已几乎停止了向西方输送技术和思想,并自那时起一直在吸纳西方的技术和思想。这种对年代久远的文化趋势的逆转,引发了两个方面的思考。其一,在没有任何称得上科学的因素指导下,能够取得如此高深造诣的技术着实值得惊叹,虽然技术的进步极其缓慢,但累积下来的进步幅度出人意料。其二,正如《技术史》前两卷所描述的一样,技术在其早期阶段(此阶段远长于别的阶段)依托经验,这与技术在后来的阶段依赖科学形成鲜明对比,对此我们不可能视而不见。下一卷将述及两种倾向之间若干世纪里的情形,并将探讨新兴的、自觉的科学对渐趋工业化的技术所带来的早期影响。
在当今时代,技术已经几乎等同于科学知识在实践中的运用。对于我们来说,科学(science)似乎是技术之源、技术之父(parent of technology)。退至本卷述及的时期之末,即在1500年前后——或许更晚一些,说技术(technology)是科学之父(parent of science)则更为准确。不过,自通常被叫作“文艺复兴”的这一颇不明确的时期开始,对自然现象的观察越来越系统,自然界的知识更是通过实验被不断地揭示出来。实验又称受控观测,是一种较以往远为迅捷、可靠的拓展知识的方法。随着本书各卷论述的展开,运用实验的兴起和经验主义(empiricism)在技术方面的退出会日益明显。在本卷所审视的两千年里,技术上的主要成就几乎都植根于经验。在告别本卷时,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这些成就。许多不同的选择都是可行的,但恐怕没有两个人会选定完全相同的一套方案。

图695 中世纪时西欧的一些商路。
有些人对用自然力代替原本由人力、畜力完成的工作最为看重。如此一来,就要先谈到水车,首先是横式水车,继而是立式车,然后是风车(第17章)。不过,我们还应该记住,这类机械的发展多是由于对早就应用的转动原理(第Ⅰ卷,第9章)逐步深入的掌握,特别是它们在传动装置构造中的应用(边码645起)。若干工具——螺旋、刨、车床、曲柄、滑轮和运转钳——的使用,给水车的装配制作和平稳运转提供了便利,它们都是在本卷述及的时期里出现的(第11、18章)。使用这些简单的工具探索新的动力来源,可以视作由古代向近代过渡的第一步的标志。
或许可以这样说,人的第一需要是食物,所以首先要着眼于粮食收获的提高和储存措施的改进(第3章;第Ⅰ卷,第13、14章)。按照这种观点,从地中海地区的旱地耕作法和近东的灌溉方法开始,逐渐演变到在西欧、北欧泥泞的土地上进行排水耕作和深耕,使西北欧有可能发展出较高级的技术形态。于是,农具的改进尤其是犁的进步(第3章)非常重要,它使西欧和北欧具备了成为文明世界的可能性。
再者,既然技术不可能有永恒的疆界,能增加交流方式尤其是运输方式的任何因素,都必定促进一个地区的设计发明向更广阔文化区域传播。这种思路强调独轮小车(边码642)、深钻技术、铸铁(边码74—75)、船闸门(边码688)、万向架、纸、印刷术等许多从东亚传入西欧的思想和发明,强调不同民族相互联系的手段的重要性,诸如人工修建的道路、载客车辆、马和骆驼的使用、马配上轭拉车、修造车辆者手艺的提高(第14、15章),以及造船和航海技术的改进(第16章及第Ⅲ卷),后者可能是最重要的。
的确存在这样一种情况,在一个文明社会中,少数禀赋出众的人为了美术、文学方面的崇高追求可以任意支配社会剩余物品。类似这样使用社会剩余物品的情形,被人们当作了评判这一文明社会的依据。在技术史中,这就导致人们看重美术方面的技巧,例如古希腊黄金时代建筑和雕塑的技巧,以及15世纪意大利绘画艺术和近代科学萌芽的技巧。此外,人们也会强调窗用玻璃和吹制的玻璃制品(第9章)、纸张(第Ⅲ卷)、羊皮纸(边码187起)、印刷术(第Ⅲ卷)以及带图饰织物这样的华贵物品(第Ⅲ卷)给生活带来的愉悦。这样的评判标准不太关注中世纪机械方面的进步,使得转向现代化的时间比这套书所表明的要晚得多。
回顾历史,今天有些人会从本卷所考察的历史时期中看到现代工业特有的制造形式的一些萌芽。他们会十分重视冶金术,尤其重视定型钢材和新型铜合金,后者最突出的是黄铜(第2章)。他们也会强调以产业规模生产产品,其中包括不少在今天的工业中占头等重要地位的产品,例如碱、颜料和染料、硝石、明矾、肥皂(第10章)以及酒精(第4章)。
然而,还有一些人认为科学氛围(scientific mood)是否盛行是检验现代文明的标准,因为科学氛围的扩展确定了我们今天的生活道路。因此,他们比较关注古代的精密仪器,关注各种独创的、制作精巧的时间测量器,对星盘的关注程度尤为突出。在他们看来,近代科学的兴起以及其后符合科学的技术(scientific technology)的兴起,都是古代科学的延续。按此观点,现代化可能始于17世纪,这方面问题的探讨就推迟到第Ⅲ卷展开。
所有以上这些及其他很多审视过去的技术的方式都不乏倡导者,每一种方式都写就了不少著作,但呈现于读者面前的《技术史》的观点与众不同。它试图揭示出作者和编者视为不平凡的事实,并按他们所能设想的最佳顺序组合起来,同时又对这部巨著原本需要的纷繁材料进行高度压缩。当他们的任务完成时,各种技术之间以及技术与其所扎根的文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为清晰了。在得出完全明朗的观点之前,必须满足于知道这样一个事实:技术同它们的使用者一样都是相辅相成的,而且我们生活在一个只能极其缓慢地显现出其统一性的世界里。这样说也许刺耳,但这就是科学的方式和方法。
[1]希腊的炼金术可能在前基督时代(但肯定不会晚于2世纪)出现在亚历山大。它一直持续到拜占庭帝国时期,至少是10世纪。这种希腊炼金术与中国、阿拉伯炼金(丹)术的关系迄今还没有完全搞清,但无论如何,传到西方的是阿拉伯地区的炼金术。
[2]《林迪斯凡福音书》和盎格鲁-撒克逊人关于草药的记述都源于南意大利的范本,但南意大利那时是拜占庭疆域的一部分,完全受拜占庭的影响。
[3]因此,在222这个数中,数字2逐次代表200,20,2。
[4]距此1个世纪之前,西方将这套体系用于科学和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