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万历—崇祯顾绣的解释研究提供思路
程馟《顾绣》所记,不仅自身具有信息贡献,同时多角度激活了万历—崇祯顾绣研究中原本静默的信息元。
1.顾氏家族女眷工作模式探
程馟《顾绣》所记绣囊人物绣,与《竹石人物花鸟合册》中四开人物绣何其相似,这一现象应该怎样解释?
晚明风气奢靡,且华侈相高,而名世一族尤甚。缪氏入嫁露香园,其夫“汇海豪华成性,凡服食起居,必多方选胜,务在轶群,不同侪偶”[3]。露香园糟蔬上海第一,水蜜桃誉满江南,家姬刺绣,巧夺天工……
缪绣的启动显然也免不了露香园“务轶群”“异侪偶”的鞭策。但刺绣,尤其顾绣,无法如水蜜桃、糟蔬般可批量种收。作为对生存环境的顺应,首先,自小绣作的顾姬缪氏,入嫁露香园后浸淫艺文气氛,其开始一件一件刺绣作品的生涩原创,最终形成绣画的独特风格(现有存世作品表明,以缪氏为代表的万历—崇祯顾绣尤其人物绣,水准高于后来的韩希孟人物绣)。其次,既然佳桃糟蔬可通过种植高手研发,以简单劳动分解完成原本复杂的劳动过程,那善绣的汇海妾,也能以自己的画、绣分解顾绣的题材选择、画稿创制、难易绣工;培养一支团队,以如今艺术总监的身份,带起一班家眷,修身养性,协同创制更多绣作。包铭新先生认为,某一艺术品种的确定需要有大师领衔的创作群体,顾姬缪氏就可以是这样的大师。
在不大的坊间,以团队方式绣作,一种多因优选的工作模式朴素涌现:以缪氏杰出绣样为目标并优化判据;确定明人热衷的边塞人物题材,当朝画家画风,质材、针法、配色要领。将画绣中的人物、马匹、戈戟旌旗、山坡、营帐打散为可相对独立且可重新组合的图像因子;将线绣、面绣、背景绣、人物肖像绣分解为难易不同并可分工合作完成的技艺模块;将斗方类独幅画绣与绣囊类实用绣沟通为有明确形制区别却可题材、图像因子、技艺模块共享的跨边界协同伙伴。于是,无数面貌各异的绣作,就有了具备共性的实施方案。有缪氏艺术创作追求,有露香园“务轶群”品质检验标准,将精致于《竹石人物花鸟合册》中四开人物的刺绣方案打散变通至只二寸许的绣囊,《昭君出塞》《文姬归汉》《苏李泣别》《李广靖边》便重新集成为程馟绣囊的精彩。
上海博物馆藏《竹石人物花鸟合册》之《苏李泣别》
上海博物馆藏《竹石人物花鸟合册》之《李广靖边》
2.绣囊艺术价值探
程馟《顾绣》赞叹绣囊“绣法奇妙,真有莫知其巧者”,坦言“余携归,终日流玩”。
“流”,有往来不定或流运不停意。程馟得绣囊后“终日流玩”,爱不释手,绣囊显然以不同于斗方的实用形制,践行了类同斗方的欣赏绣功能。
辽宁博物馆藏《花鸟人物册》之《射猎》
以顾姬缪氏为代表的万历—崇祯顾绣,始终以整体强烈的艺术气息在明清文人圈备受关注。姜绍书以中国绘画为主线撰写的断代画史《无声诗史》甚至破例将绣艺极巧、绣作气韵生动的顾姬收入。在见多识广的姜绍书眼里,顾姬及其绣作,无愧于艺术青史。
顾绣研究中,以往多将崇祯《松江府志》关于“香囊”的记载看作万历—崇祯顾绣尚未完全从实用绣脱离出来的证据,程馟《顾绣》提供了另一种认识思路,即无论绣囊、香囊,原有的实用功能在缪氏刺绣领域都可以淡化;“界二寸许地”,绣囊的传统形制和尺寸可以被转译为缪氏画绣有别于斗方的另一种规制。难怪程馟“终日流玩”;绣囊的“界二寸许地”,完全可以成为缩微却丝毫无损缪氏画绣生韵表现的别样“大战场”。在万历—崇祯顾绣尚通过赏、赠、相互授受闻见或流通于文人圈的时候,绣囊完整地承载着缪氏画绣的生动气韵和高超绣艺,还承载了不同于斗方的另一番意趣、另一番人情润格。
几百年后,徐蔚南《顾绣考·顾绣之起源》这样说:“露香园及其嘉桃、糟蔬、刺绣,乃由座上佳客之揄扬,而名震天下矣。”对顾绣的揄扬,除了往来于露香园的座上佳客,应该还有在海虞得见伯露的程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