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事启

矿事启

近来读各报纸,痛责仆与浙绅高子衡私卖全省矿产,云得银三百万两,每百万两与高十二万,继又谓贾四府云云。致动留学日本学生之众怒,有指仆为罪魁者,且逐日登报,冀激动全省绅商与高为难。此事仆本可不辩,因其论说有害大局,故不得不详陈始末,俾天下明哲,共决此案,以定是非。

仆自丙申年即与义商罗沙第君定交,帮同办理各项事宜。福公司、惠工公司皆所创也。沙彪纳君,系罗沙第之代表人,于今九年矣。

山西、河南、浙江三处借款办矿皆仆经手,无庸讳也。浙江之矿经前抚奏明,奉外部饬照新章,改定合同,于去冬照改覆奏,奉旨依议,至公非私也。借款办矿,商借商还,六十年后全矿报效国家。若有华人筹得巨款,立刻可以收回,非卖也。浙江事浙江抚台奏之,中国事中国皇上许之,非擅也。至云得贿三百万,每百万高子衡得十二万,其余八十八万必为仆所有矣。夫三百万巨款也,非可提挈而至者,由义汇华,由华转入各处,必有银行、汇号、钱庄等处经过,皆有底账可稽,诸公未必随意捏造,自当有所见闻。款既由仆分派,仆即有此款之主权。请诸君明查暗访,如查有实据,仆愿将此款罚出充公;如查无实据,诸君其何以教我?不但三百万也,无论或百万,或十万,或一万,如果查出系仆与高子衡因浙矿所得之贿,皆愿悉数充公,断无怨悔。

古人云:“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尝不同。”实有不尽然者焉。德国之兴也,以得赍赐;日本之兴也,以福泽谕吉。往往以一二人之力,挽回国运。范文正公曰:“天下之兴亡,匹夫与有责焉。”诚至论也。

仆自甲午以后,痛中国之衰弱,虑列强之瓜分,未可听其自然。思亟求防御之方,非种种改良不可。欲求改良必先开风气,欲开风气必先通铁路,欲通铁路必先筹养路之费,筹养路之费舍农工商矿更有何赖?而农工商三者之利,其兴也必在风气大开之后。缓不济急,只有开矿一事见功易而收效速,为当务之首矣。然二十年前开矿者不下三四十处,率皆半余而废。盖以华人非所专长,故易败也。又思凡外国商力所到之地,即为各国兵力所不到之地,则莫若用洋商之款,以兴路矿,目前可以御各强兵力之侵,逐渐可以开通风气,鼓舞农工。卒之数十年期满,路矿仍为我有,计之至善者也,故毅然决然为之。一国非之,天下非之,所不顾也。其中有利无害情形,前上山西抚帅禀稿言之甚详,附呈请鉴。

诸君之误,误在不知商力、兵力之分,所以如此,请再以实事证之:福公司道口铁路,豫抚派韩观察总办一切。韩于去年禀抚宪云,福公司所造系运矿铁路,固请外部照会英使,不准载客装货。夫铁路而不准载客装货,犹人扼其吭而绝其饮食也,不死何待!英使回文,力言断不能遵云云。然以外部尚未有准其装客载货明文,迄今半年有余,仍不敢装载人货。人以一候补道之所言,即不敢违如此,况督抚乎。此商力所限,不能不遵国宪之证也。倘增将军饬俄国铁路不准装客载货,周中丞饬德国铁路不准装客载货,二国遵乎不遵?兵力、商力固判若天渊矣。

中国地方繁富,长江绾其要冲,然旅顺可去,胶州可去,而长江一带独安然无事者,各国商力所在也。旅顺不如营口,旅顺去而营口留;胶州不如烟台,胶州去而烟台留,非兵力之不足,商力阻之也。商力之功,岂浅鲜哉。假使东三省有高子衡、刘铁云其人者,早引商力于内地,俄人虽强,亦断无今日之事,不待智者可知也。况矿路与租界犹大有别,租界系永远租与洋人,主权在彼;借款办路矿系我借洋人之款,我请洋人办事,主权在我。若云既谓主权在我,何以工程师、矿师不能听我调度?譬如使缝工裁衣,不能任主人之横下刀剪,其理一也。总之人各有学,学各有宗旨,仆之宗旨在广引商力以御兵力,俾我得休息数十年以极力整顿农工商务,庶几自强之势可成,而国本可立。抚念时局,蚤夜傍徨。捧土塞河,诚自知其不量;竭愚尽瘁,要无非忠君爱国之忱,知我罪我,惟诸君裁之。

诸君又以湖南之举为善,不知此举只可以拒商力,不足以拒兵力,庄子所谓为大盗守也。将来设遇教案,恐举全省而卑人矣。诸君所欣羡者,仆所痛苦流涕者耳。仆之宗旨如此,高子衡信仆之言,激动爱国主义,愿任其事,顾少关系局外,与此毫无干涉,北洋官报乃传闻之讹,理合附白。

说明:

刘铁云《矿事启》刊1903年11月24日《中外日报》。

《刘鹗集》据《浙江潮》1903年12月8日第10期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