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残守缺斋·戊申日记①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
正月
元旦（1908年2月2日） 卯刻起。辰刻谒李府拜年，即至黄宅拜年，兼贺石公寿，乐饮而归。
初二日（2月3日） 阴 午后至提署及虞、杨二家。夜作龙虎戏，大胜。
初三日（2月4日） 阴 午后，毛实老来黄宅，晚饭后去。
初四日（2月5日） 晴 本日予请春酒，男女客凡五桌。夜起大风，冷甚。发上海信。
初五（2月6日） 晴 大北风时起时止。午后接三井御幡来电，云永昌来电嘱予速往沪，有要事。晚间接明湖来书，抄《中外日报》两则，言外部将寻吾之隙也。安香夫人劝予早往上海，从之。
初六日（2月7日） 辰刻至黄宅午饭，饭后上车，两点三十五分也。五点到沪，往三井访御幡，行中已无人矣。
初七日（2月8日） 阴 巳刻起，作书问御幡何处会，答四钟把子路海能路三号本宅会。午后两钟，狄楚青来云：“接京中密电，与《中外日报》之言合，其锋不可当，宜避之。”四钟往晤御幡，出郑永昌来电，凡二，一明一暗。明电云：“上海某处，苏州某处访明刘某，示以第二电。”暗电云：“国有命拿君，速避往日本。”予告以往日本非策，不如在日本客寓稍住，有警再往。并告以狄君有致领事馆村山书，欲往见之。御幡云：“今日礼拜六，村山必不在署。吾当追寻见之，告以详细，约期与公见，公候于此可也。”予遂坐御幡家候之。约一时许，御幡归，云村山已赴友人之约，觅得具告之矣。约明日九钟晤谈。御幡遂同予至东和洋行，选得十六号房。御幡去。予回新鼎升检点行李，同刘贵来。布置已妥，命刘贵次日往苏。夜眠甚安，为多日所无。
初八日（2月9日） 七钟起，早饭后待至九钟，往日本领事署拜村山，晤之，先问案情并布置之法，意见相合。村山亦好书画，纵谈良久。归寓午饭。饭后，村山、狄楚卿俱来看慰。夜间刘贵自苏州回。
初九日（2月10日） 阴 狄楚青来，云已电告钟笙叔，凡有警信，即密电来告。午后御幡来。
初十日（2月11日） 狄楚青来函，已得最确消息，枢廷蜜（密）电东三省总督云：某某庚子年轻都察院具奏，面奉谕旨严拿，在逃未获。兹闻在东运动，饬查云云。
十一日（2月12日） 将狄言函告苏州及村山君，知事有可解之势，因密查之意重在运动东省也。
十二日（2月13日） 清晨阅报，见上谕：“开缺山西巡抚胡□□，前在巡抚任内昏谬妄为，贻误地方，著即行革职。其随同办事之江苏候补道贾□□已革职，知府刘□胆大贪劣，狼狈为奸。贾□□著革职永不叙用，刘□著一并永不叙用，以示薄惩，钦此。”午后大缙来问，有此上谕可以无事否？予云：“天恩高厚，喜出望外，然意外之风波，尚须防也。”
十三日（2月14日） 江月三自苏州来。高昌庙来传蒲生先生语，劝予早到苏州，予以火势初衰，还宣防烬中之火，宜稍缓出头为是。先是，十一日月三自苏州来，传海陵示文，勉以自责，文云：“蒙难艰贞，负罪引慝，君子之所与也；怨天尤人，倒行逆施，君子之所不与也。呜呼，岂独君子不与也哉，天将厌之矣。”谨拜受命。
十四日（2月15日） 午后至昌寿里一看。晚间归，接王孝禹来一急字电，诧甚。初九日发孝禹书，请其如有警信，示我急字电。已见明谕，何又有此？
十五日（2月16日） 牙痛。清晨刘贵来，命发电询孝公，云：“除明发谕旨外，尚有严密谕耶？速电覆。”晚间接来电云：“仅有拘捕之说。”心乃安。当时函告楚青。并示大缙，大缙本往镇江祭扫，因王电而止。故趣之行也。
十六日（2月17日） 阴 牙痛。一日未出门。夜大雪，一望白无际，景色甚佳，时三钟也。午后村山来，略谈。
十七日（2月18日） 阴 张子万自南京来，持陈浏禀稿，云邮传部已行知两江。问当如何办法。予告以无论何国，断无凭白占人土地事，俟制台行县后，据情禀复可也，无甚可虑。请告军门八字曰：“有战无和，有胜无败。”张问予几时赴宁，并云军门廿一二可以到宁。予对以稍迟一二日即行。天气甚寒。
十八日（2月19日） 阴 微霰 往眉寿里一行，居然不胜寒气，急归寓，命下女燃火，良久始舒。夜不成寐。
十九日（2月20日） 阴 作函与村山、御幡两君，以致谢悃。天气稍和，晚间仍移居新鼎升栈。宴于花凤仙家，为张子万接风兼送行也。子万本日上船。大花回苏。大章自苏来。
二十日（2月21日） 晴 寒气又少退，然仍着大毛方适体。在眉寿里午饭。吕伯凡自苏州来云，所事尚无把握。为作函致赵明湖并记以诗云：“避风十日荒湾泊，又出荒湾涉怒涛。敢与波臣争上下，一枝萍梗任风飘。”晚间，林蓉圃请在同安坊萍香馆小聚。大章午刻回苏。
二十一日（2月22日） 晴 仍在眉寿里午饭。饭后至大仓洋行，适江子翁来，携红梅两盆，一惠大花，一惠小花也。四钟半始与山田分手。刘健之来，示以《醴泉铭》，携之以去。又要《东海庙残碑》，嘱周济川索于芝阁，不与。急至迎春二凌云阁处，宾朋已满座，而大花仍未至，薄暮始至。七钟入座，山田与胡干卿未至。将阑，二人到，复饮，予乃醉矣。又翻至桂芳阁，予乃大醉。与大花呶呶终夜，殊可笑也。
二十二日（2月23日） 晴 午刻，范纬君来，以五百五十两庄票交予，备买地也。司徒鸿逵来，嘱书招牌，无纸笔。回寓取纸笔，兼检点行李，使刘贵等上船。本日为请村山、御幡二君，所以致谢者，专请狄楚卿一人作陪。候至九钟不来，盖必误以为西历也。竟与楚青对酌。后赴钱晋甫之招。胡捷三与司徒鸿逵来，谈到一钟去。
二十三日（2月24日） 十钟起，盥漱毕，啜面一碗。赴车栈，大缙自镇江祭扫归，来送。十二钟半开车，七钟到镇江。乘舆至大观楼，问大章未至，甚诧。函招王幼云。少选与大章偕来。盖大章将行李寄于趸船而至榨油公司晚饭也，甚是。予在大观楼寒甚，买白兰地一瓶，饮之不解寒。十一钟“江永”到，遂上船。十二时半开，五时到下关。
二十四日（2月25日） 本可一车进城，因天气甚冷，勿冒寒威，径入第二楼宿焉。十一钟起。栈中宿妓甚多，清晨习歌之声聒耳。对窗有金兰者尚佳。十二钟进城，仍住大观楼卅五号。使大章往见马贡三，约来同谒军门。晚至周公馆，候军门院上晚饭归。畅谈，十一钟回寓。草热河铁路禀稿。
二十五日（2月26日） 阴 午后至下关，应程军门之约，有人离间马贡三，为之说开。宿酒万楼。
二十六日（2月27日） 阴 未刻进城。到寓，雨，末看马贡三去。
二十七日（2月28日） 阴 岳母命饭，午刻至纱珠巷。申刻偕大章谒王孝禹，不遇。孝公新得机器局差，上院谢委也。访贡三不遇。
二十八日（2月29日） 阴 马梓卿来，遂同游商园及商品陈列所。绕道得月台吃茶，春卷甚佳。夜雪。
二十九日（3月1日） 阴 午后访孝公，遇之，兼遇刘建之观察。归途大雪。白云、钟山，一望无际，不得分也。史伯和约吃饭。肴馔甚佳。座中有林少琴，北京旧友，今充镇江统捐总办也。
三十日（3月2日） 霰 午后刘建之来，史伯和、马梓卿来。晚饭后无聊。作凌云阁书，仍托程宾泉转交也。诗云：春风冽冽春雪寒，美人迢递隔云端。相思相忆不得见，锦衾角枕眠难安。眠难安，想吴淞，相忆柳眉绿，相思桃颊红。美人自有美人怜与惜，那复更忆憔悴江城一秃翁。
二月
初一日（3月3日） 阴 齿动久不愈，盖两边颠牙俱已活矣。古人云五十始衰，不信然欤。然不忍，遽令西医拔去。清晨倩济川觅沈氏尊生书，查得滋阴抑大汤，服之。如无效，则不能顾惜之矣。午后张子万来，知元字号已扎营盘，程军门许之也。草三洲地皮公司条款告成。
初二日（3月4日） 阴 访马贡三。因贡三自下关回，复发痰饮，不能出。故持地皮公司条款往议之也，并告以明日行矣。晚间，张子万来，固约明日饭后去。夜作汪体泉荐函。
初三日（3月5日） 阴 午后，检点行装毕，赴王、郑二宅辞行。因张子万约船上，令刘贵押行李赴下关。予上船，召小桂芬、桂琴二妓，酒后至下关，十钟矣。遇少周自颍州来，谈至三钟寝。
初四日（3月6日） 阴 大风 寒甚 本日为“江新”踏班，到甚迟，十钟方到。本拟镇江换车，先到苏州。因夜深，况大章感冒风寒，遂径赴上海。与少周谈至三钟。少周下船，予乃得寝。
初五日（3月7日） 晴 大风 十二钟过通州，六钟进口，八钟泊。仍寓新鼎升。
初六日（3月8日） 阴 至昌寿里午饭，兼访范纬君兄。值四儿媳在彼，待百禄同往京也。
初七日（3月9日） 阴 寒甚 大章往苏，兼取鸣玉琴。午后访狄楚青，为筹款事。
初八日（3月10日） 阴 寒 微霰 胡捷三席中遇魏蕃室，遂酒连花接，直至四钟始毕战。大章回。
初九日（3月11日） 阴 早车往苏州，大花亦往苏，遂同行。到苏分途，予至家，值小爱子之子满月。
初十日（3月12日） 微晴 看袁伯机病。因少周之说，改用十全大补汤以挽之。不知其果有救否也。
十一日（3月13日） 晴 暖 大毛不能着矣。早起，闻袁君服药有效，喜甚。亟往看之。回宅午饭。饭后上车，两点三十分也。五钟后到沪，大章来接，持军门来电，命少周约予速来沪见午帅。
十二日（3月14日） 晴 暖甚 午前脱大毛，夜间已着珠羔矣。本日专写北京信，着刘贵动身也。
十三日（3月15日） 晴 本日为上海路头日子，故自两钟起胡捷三约花元春，四钟魏蕃室约陆素娥，六钟杨让堂约凌云阁，八钟予约花元春，十钟张宝廷约文素琴，十二钟程宾泉约陈月云，两钟予复约凌云阁家，止矣。本拟明日赴宁，因义丰银行既济君、大仓洋行山田君俱约明日会，故少周先行一日。
十四日（3月16日） 晴 午刻与宝廷雅宜楼午饭。两钟到义丰、既济君因阅报不放心，安慰之，并云倘有不测，渠能为力云云。予逊辞谢之。晤山田，为前所拟禀稿章程，渠尚未收到也。又至马海洋行，访问福公司股票情形。晚间，司徒鸿翘约陈月云家酒叙。
十五日（3月17日） 阴 寒 赴十二钟车到镇江。着灰鼠袍，大有不支之势。寓大观楼，寒甚。王幼云、史若梁俱来，谈至十二钟。“大坂”船到，即乘“大坂”赴宁。两钟开行。
十六日（3月18日） 晴 八钟到下关，即遣行李进城。率大章至第一楼，嘬面一碗后进城。遇丁鸿宾参戎，知军门已于十一日回太平矣。仍寓大观楼。
十七日（3月19日） 阴冷甚 衣服带至灰鼠，悔所带者少矣。午后马贡三来，知蒙制军委照料，姜军借以便于浦口地皮也。
十八日（3月20日） 天气稍暖 在钓鱼巷饮酒，小醉。
十九日（3月21日） 晴 天气仍未甚暖。午前三时半，姚少铭、张宝廷自上海来。
二十日（3月22日） 晴 略暖 张子万自江浦来，携县署公事，因杨佐臣在江北藏于皮包中，不以示人。晚赴方守六之约。
二十一日（3月23日） 晴 午后，杨佐臣来，以谕单交彼起草。晚间，杨鸿宾约在金陵春。饭后至小狮子家吃酒，大醉。托少铭往上海筹款，作让堂、楚青二函。
二十二日（3月24日） 晴 暖甚 小毛不能着矣。午后陈少梧来，拜谢可也。晚间在中西旅馆请客，为吴汉涛、王孝禹、方守六等人。本有少周，少周闻军门来，往下关接，故未与斯会。夜雨一阵，寓中住客忽满。
二十三日（3月25日） 晴 暖 午后马贡三来，云军门已到，住官膏局。晚间来召，趋往见之。少周约金陵春，座中有姜军营务处马晓侪君，正欲往逸信购军需物件，吾便为宝廷介绍之。
二十四日（3月26日） 晴 连日大暖，桃红柳绿矣。杨佐臣稿送来，甚佳。送与军门阅，亦大加叹赏。本晚宝廷在陆芸芳家请客，为马晓侪也。
二十五日（3月27日） 晴 军门拜寿后拟即回太平，同人劝予阻之，为之说之游半山寺。晚间史伯和请戴四新船，蔡敏斋、黄炳南请戴四老船。同日，同地，同一人之船，两船并泊，亦甚巧也。
二十六日（3月28日） 午前至官膏局。午后同游半山寺。盖金陵之东北城根也，草草数间，颇饶雅趣。有泉自闸中来，汩汩有声。予与少周随侍军门，饮酒甚乐。夜，吴秋田请金陵春，得晤孙次城观察，其人真能员也。
二十七日（3月29日） 晴 燥热异常，着单衣犹汗涔涔下。早起，为地事与少周意见不合，反复辩论。午刻军门来唤，问前事意见若何？予力陈其不可，军门甚以为然，严责少周之非。黄炳南约吃便饭，辞之。
二十八日（3月30日） 阴 夜间小雨 天气转凉 午后拜船津，因其昨日已来过也。又拜张钰夫，渠来两次未遇，颇有怒意也。晚间同马梓卿吃教门馆子。晚与史若梁畅谈，史昨日来也，少周似与同往颍州故耳。
二十九日（3月31日） 阴 送程军门至下关。本日军门请韩子敬、马小侪等人。予与宝廷在第一楼十号吃午饭，叫局数名。送军门上船后，小坐啜茗，看隔江山色甚佳。暮归，赴吴汉涛之约。
三月
初一日（4月1日） 晴 马贡三来约，赴蔡和甫花园闲游。六钟赴船津之约。九钟散后，偕王翰甫再到蔡园候景朴孙，至十一钟始入座。少周见予，醉曰：“敢再饮否？”予曰：“何惧？”又同饮白兰地两碗，沉醉。归寓已不知人。书铭座右曰：“不当纵而纵，当止而不止。吁嗟乎，铁云将以醉死。”
初二日（4月2日） 阴 病酒甚。晚间与宝廷等吃金陵春。日间拜客。
初三日（4月3日） 雨 天气颇凉，又着棉矣。午后孙词臣来辞晚间之酒。下午，携左莺台游蔡园，即到戴四船上，大雨，客到者为船津、吴汉涛、武仲平、王翰甫。
初四日（4月4日） 阴 天寒甚，灰鼠复着矣。发道、局、府禀稿。
初五日（4月5日） 阴 少周本日动身，太平有电来也。蔡敏斋来，知黄炳南往无锡。午后吴剑华来，嘱其代约武仲平晚宴于巧云房。本日尽兴。
初六日（4月6日） 雨 寓中清坐一日。
初七日（4月7日） 雨 午刻，杨佐臣来，同往花牌楼午饭。史若梁动身赴芜湖。往晤王孝禹，畅谈。
初八日（4月8日） 阴 午前马贡三来，同往利涉桥素馆午饭。名为素馆，实若荤也。饭后，近水台吃茶。晚间方守六请金陵春。
初九日（4月9日） 阴 午前，马贡三来为张子万请客。晚间，张元船上酒。
初十日（4月10日） 雨 冒雨往下关，贡三送至第一楼。一点钟开车，八点半到上海。九华楼吃饭。
十一日（4月11日） 马小梅知予来，约在胡玉莲家。午后狄楚卿来晤谈。问子谷事，渠亦不能得其详也。
十二日（4月12日） 阴 杨让堂来，告知一切。杨云二十可到南京矣。本日予在花凤仙家请客。俞三厚卿请在陆琴仙家。
十三日（4月13日） 阴 十二钟回昌寿里吃饭，路遇邵依克，挟至其住宅，见其夫人，留午饭。下午晤狄楚卿，议事。
十四日（4月14日） 晴 午后，同宝廷至瑞嘉洋行与邵依克畅谈。邵约吾十六日在伊宅内饮酒。予遂请伊十五日凌云阁。
十五日（4月14日） 阴 夜间，马维祺先到，邵依克夫妇后至，安矿师最后至。本日尽欢。
（《抱残守缺斋·戊申日记》下缺）
说明：
①《刘鹗集》根据刘鹗手书《抱残守缺斋·戊申日记》原稿过录、标点。日记中日期原文为农历日期，（）中日期为西历，系校点者所加。《抱残守缺斋·戊申日记》一册，高18.7厘米，宽11.3厘米，封面刘鹗自题“戊申日记 归群草堂诗钟所得铁云”。每页九行，红色框，版心中缝下有“瑞松堂制”字样。《抱残守缺斋·戊申日记》所存为光绪三十三年正月初一（1908年2月2日）到三月十四日（1908年4月14日）日记。另外，日记中存在人名前后不一致的情况，依照原文，未做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