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龙尾车迟速

同治己巳，余仿制龙尾水车八具。凡方圆长短高下之数，指示司事之员，一以《泰西水法》为准，不敢有毫发之加。

既成，试之良便，独于轮之迟速，未暇深求。于龙首安七尺五寸奇之小轮，其齿十六；于卧轴上下，各安一丈一尺二寸奇之接轮，其齿二十四；于地安二丈二尺五寸奇之大轮，其齿四十八，每齿占地二分，长四寸五分，两齿相去亦四寸五分，诸轮悉同。计大轮一周，则接轮二周，而小轮三周，以一得三，以为有合于原书“轮欲密附而齿少，他轮大而齿多，则水之出也必疾”之旨。及其既驾，则出水甚缓，而吐水亦无力，若病风者之唾于胸而不能远也。一时观者，莫测其故，或归罪于推轮之不速。余谓此车以巧称，若人速始速，则与今之水车、石磨等矣，何巧之有？反复思泽，乃知大轮之周，本三倍于小轮，以一得三，犹是大轮行一尺，小轮亦行一尺耳。小轮与大轮准，轮行与人行准，其不速也固宜。于是议所以转换脱卸之法。始则议增大轮之齿，谓大轮齿增，则以轮之转多，而小轮之转更多，转多则速，是亦一说。然齿之间必与其齿之长相等，然后此齿与彼齿纵横相接，可出可入。今大轮齿增而接轮不增，则相悬而不可行；若接轮亦增，则犹是两转耳，安能速乎？复思之阅日，乃得改小接轮之法。以为轮小则齿少，齿少则转多，思其齿之长短远近与大轮悉同，可必其出入之无滞，是不增大轮之齿，而功与增同也。乃召司事小刘典史试为之，刘闻而喜。阅日大喜，为余言：“卧轴之下轮，可改为八齿，计大轮一周，则下轮六周，而车首之轮且九周，是飞行绝迹也！”余也欣然曰：“唯！”其人既去，夜坐复思之，均此轮耳，下八齿而上廿四齿，以一齿而拨三齿，得毋齿力之不足乎？乃驰函止之，定为十二齿。计大轮一周而车首之轮犹六周，不为不速。思以一齿拨二齿，其力究省于拨三齿也。阅日复思之，一车之水，其力甚重，全持上下之齿彼此相应，然后力可由下而上。今以一齿拨二齿，则二齿之中，其在前者，固幸而得力矣，其在后者，空无所应，安能拨此有水之大车乎？非独以一拨三不可行，即拨二亦断不可行，是必穷之道也。于是其思顿息，悄然自丧！

盖自议改车式以来，三思而三阻，及是，乃信其果不可速也。然又自思之，前人作此，其效已久，假使毫不能速，则此制不足传也。必有说以处，特未见及耳！又思之至暮，乃恍然大悟曰：“以一拨二不可行，以一拨一必行矣；减接轮之齿不可行，增大轮之齿必行矣；接轮之齿与大轮疏密长短不相等不可行，相等则必行矣！”于是计其多少，改大轮为七十二齿，每距三寸一齿；改接轮之周一丈一尺奇者，为七尺六寸奇，其间二十四齿，每齿相距亦三寸。大轮与接轮既无不相衔之祟，接轮之上轮与下轮，亦无不相应之病。大轮一转，则接轮三转，而东首之轮四转有半。是前此推车之人推大轮一周，而龙尾吐水三次者，今推车之人推大轮一周，而龙尾吐水四次有半矣！是前此每一时出水百方者，今则一时出水一百五十方矣！始终利病，纤悉无遗，然后晓然。于书所谓“轮欲密附而齿少，他轮大而齿多”者，其意盖正。而非谓大轮九尺，小轮三尺，大轮十二尺，小轮四尺，遂可收以一转得三转之利也。此法既定，复谓司者为之，凡三日乃成。此三日中，犹恐其有所窒碍，暇复思之，力求其意外之阻而不可得，然后决其必行焉，即今日所用之车也。此可见天下事，愈思则愈精，不思则不得。凡轻于一试，即谓古今之法不可行；或一思即止，辄谓于事无憾者，皆事之贼也。然犹有说焉，余以此事思之不遗余力，及既成，则所制接轮，原议七尺六寸奇者，量之仅六尺。询之，则初制时，每齿相距皆三寸，接轮周小，齿根三寸，齿梢则四寸，大轮周大，齿根三寸，齿梢仅三寸四分，根同而梢异，两齿交时，有挂碍之患，乃盖小其接轮相距二寸半，而后齿梢相距三寸四分，适相合焉。取而试之，其行果速也。

噫！余于此车，未尝学制，徒以西人所言，悬拟而为之，凡有未合，固不惮于思索，即自谓已合，犹时时故求其不合，以防意外之变。至于至三至再，然后无疑焉，信乎？闭户而造，出门而合矣！然又安知本无疑之中，及其既行，尚有其小可疑者在耶？一车如此，而况于天下国家之大耶！

说明：

刘成忠除完整的著作在《前言》中已经介绍外，现尚存《吹台随笔》、《刘成忠杂稿》各一册，系刘成忠1864年至1869年在河南做官时的诗、文手稿本。这两册原稿内容庞杂，诸如河工、救灾、镇压农民起义、学习西方技术均可见，惜尚未整理。刘成忠写这些短文时，刘鹗随父任上，从刘鹗以后行事可见，刘鹗受其父亲影响甚深。此附录五篇短文选自《吹台随笔》，原件宽13.3厘米，高16.9厘米，每页8行，共70页。第11页右下角有“子恕词翰”印。原件涂抹删改之处甚多，前此刊于《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其中《张西园文集·序》中有“癸丑年”一词，查同治无癸丑年，从文看，疑是癸亥笔误，癸亥年即1863年。《治河二文》原无题，此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