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得到了宗教意义上的证明

时王既然可以通过先王“宾帝”与“天”沟通,掌握了“通天”的权力,也承负了天帝的责任,因此拥有了神秘力量的“卡里斯玛”,不过,王并不是自己完成祭祀仪式的,祭祀中需要有祝有巫,《国语·楚语》中观射父说到,“祝”要懂得“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斋)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絜之服”等等,而“巫觋”是能够“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知(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也就是说,主持祭祀的是那个时代最具有知识、技术和最具有文化意义的象征性人物,于是,在王的周围就形成了一批专门从天帝那里讨回旨意,负责沟通神鬼人之间的神秘主义者,他们是代王行使神权的人,有一定的知识与技术,并且以思想为职业,以他们的思想沟通着神界与人界,又以他们的记载给后人留下了思想史的资料。《尚书》的《君奭》虽然不一定可靠,但也不排除其中含有早期的历史痕迹,它记载成汤建立殷商王朝时说:“皇”即“img”,据古史学者研究,是“以鸟羽为饰的皇王冠冕,喻指神界或人间的最高统治者”[24],“格”有迫近或召致之意,这是说,伊尹是能接近或召致神界、天帝的“巫”,《尚书·君奭》与《史记·殷本纪》中还记载太戊时除了“伊陟、臣扈,格于上帝”,还有巫咸,祖乙时又有巫贤[25],可能都是很重要的神职人员,在殷墟卜辞中还可以看到各代相当多的“卜人”,仅留下名字的就有一百二十多人[26],他们应该就是古代中国的第一代知识者。他们的职能是双重的,一方面他们用祭祀仪式沟通神界,用占卜的方法传达神的语言,这叫作“巫”,一方面他们将人的愿望和人的行为记载下来,映证神的旨意并传之后世,这就叫“史”[27],在“绝地天通”以后的文明时代里,巫史的意义就是在沟通天地人神之间。

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

由于他们承担了这种职责,所以他们成了职业的思想者与教育者,他们必须了解天地宇宙的结构、变化和徵兆,了解人类的生死、繁衍与健康,懂得与神交通的仪式、规则和语言。因此,他们的知识系统中就包括了:

一、把握外部世界的星占历算之学。甲骨卜辞可以证明这类知识在当时的发达,用龟甲占卜本身可能就意味着他们对宇宙形状的把握,对风、雨、雷、电的祈禳祝祷就意味着他们对自然气象的了解,对天干地支、四时、十二月及置闰的使用就意味着他们对历法的熟悉,这是后世数术之术的源头,而这些知识显示了当时文化人对于外部宇宙的认识。

二、整顿人间秩序的祭祀仪轨之学。种种祭祀仪式的运作规则,如神祇的名称、祭神的顺序、祭者的等级、供献的数量、祈禳的内容、占卜的方法,既是极其专门化的通神技术,也是极其严肃的宗法知识,它是后世宗教性礼仪的源头,也是当时区分血缘等级秩序和维护社会伦理秩序的方法。

思想世界中的三种基本知识

把握外部世界的星占历算之学

整顿人间秩序的祭祀仪轨之学

三、洞察人类自身的医药方技之学。相传巫咸、巫彭等十巫可以与神相通,“从此升降,百药爰在”[28],其实古代的巫觋们不仅有通神之术,而且多有医方之术,殷墟卜辞中屡见“风疾”、“痛疾”的记载,甚至还有关于双胞胎的记载[29],似是当时巫觋已经兼通降神与针药两种治疗知识,这是后世方技之学的源头,也表现着人对于自己生命与身体的认识。

这些就是当时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主要内容。

洞察人类自身的医药方技之学

[1]吴大澂、王国维、郭沫若说。

[2]詹鄞鑫:《神灵与祭祀》,46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3]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80页,科学出版社,1956。中华书局重印本,1981。

[4]以下引甲骨文均用简称,《甲》为董作宾《殷虚文字甲编》,《乙》为董作宾《殷虚文字乙编》,《明》为明义士《殷虚卜辞》,《粹》为郭沫若《殷契粹编》,《前》为罗振玉《殷虚书契前编》,《后》为罗振玉《殷虚书契后编》,《宁沪》为胡厚宣《战后宁沪新获甲骨集》,《录》为胡厚宣《战后南北所见甲骨录》,《屯南》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小屯南地甲骨》,《铁》为刘鹗《铁云藏龟》,《京都》为贝塚茂树《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甲骨文字》,《库》为《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戬》为《戬寿堂所藏殷虚文字》。

[5]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74页。

[6]参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86页。又,《甲骨文合集》14294、14295版,中华书局。参见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石印本,1944;杨树达:《甲骨文中四方风名与神名》,收于《积微居甲文说》,中国科学院,1954。

[7]参见《国语·楚语》“乃命南正重司天……”一段及《诗·定之方中》。

[8]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85页。又,参见《卜辞通纂》375片记载祈雨,亦有东南西北的顺序。

[9]《十三经注疏》1268页中,中华书局影印本,1980。

[10]连邵名:《甲骨文“玉”及相关问题》,《出土文献研究》242页,文物出版社,1985。

[11]很多人认为“祖”(img、且)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形,这是受郭沫若1929年所发表的《释祖妣》影响,而郭氏又显然受当时流行的人类学理论影响,见《甲骨文字研究》,科学出版社,1962。但是,现在又有相当多的反对意见,如李零已经指出这是误释,参见《中国方术考》405—409页。詹鄞鑫也反对这种说法,认为“祖”字本为陶罐之形,仰韶文化有不少祖先陶罐,并有将陶罐上部塑成人头状,大概是装尸骸用的,故后人以陶罐状之“且”为祖先之且。可备一说。见《神灵与祭祀》131页、132页。

[12]相当于周代的“殷”祭,衣读如“殷”,殷是盛大之意。

[13]《殷虚卜辞综述》,386—389页。

[14]参见郭宝钧:《中国青铜器时代》,228页,三联书店,1978。

[15]参看《殷虚卜辞综述》404、405页,如武丁所祭诸父,凡父亲之兄弟皆入祭(自甲至癸均祭),武丁下一代祖庚祖甲时,已淘汰仅剩下甲、丙、戊、庚、辛、乙六祖,到再下一代祖辛、康丁时,所祭者只剩下曾经为王的四人阳甲、盘庚、小辛、小乙。

[16]《十三经注疏》,788页、789页。

[17]《十三经注疏》,669页。

[18]《十三经注疏》,768页。

[19]又作imgimgimg,即爇之初文,《说文》曰烧,又曰燔。

[20]参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69页。

[21]沈建华:《从殷代祭星郊礼论五行起源》,中国国际汉学学术讨论会论文,1995,海口。

[22]宋镇豪:《甲骨文出日入日考》,《出土文献研究》,34页、35页,文物出版社,1985。出日、入日是祭祀太阳的仪式,据姚孝遂、肖丁《小屯南地甲骨考释》77页说,出入日之祭,在《尧典》中就有,分属春、秋之祭,但殷商则在一天中“于出日、入日皆有祭”。中华书局,1985。

[23]伊藤道治:《王权与祭祀》,中国国际汉学研讨会论文,1995,海口。可参看胡厚宣:《重论“余一人”问题》,《古文字研究论文集》,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十辑,1982。

[24]杜金鹏:《说皇》,《文物》1994年第7期。参见李学勤:《论新出大汶口文化陶器符号》,《文物》1987年第12期。

[25]《十三经注疏》,223页。

[26]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202页。

[27]甲骨文中,“卜人”常称为“作册”、“史”,他们占卜之前要把问题刻在甲骨上,占卜之后常常要把结果刻在甲骨上,所以常常既是巫又是史,《周礼·天官》所谓“掌官书以赞治”的“史”就是这些人,《礼记·礼运》中记载大祭祀时“王前巫而后史”,其实巫史只不过分工稍有不同,《周礼·太祝》记的是近于巫的太祝,但太祝的职责除了“掌六祝(各种祝祷之法)”、“掌六祈(祈祷呼号)”、“辨六号(神祇与祭祀的名称)”等等之外,就有“作六辞”,“一曰祠、二曰命、三曰诰、四曰会、五曰祷、六曰诔”,其实是文字性的事务,与“史”更近。分见《十三经注疏》655页、1425页、808页、809页。

[28]《山海经·大荒西经》,袁珂:《山海经校注》,39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9]参见胡厚宣:《记故宫博物院新收的两片甲骨卜辞》,《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1辑,121-12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